远山苦二艰难地抬起头,透过破碎的面具,迎上了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睛。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连动一下都无比困难。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高大的亡灵将领,离自己越来越近。
长枪的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再次对准了他的咽喉。
“你,为什么要救我?”平教经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问出了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平教经一生征战,斩敌无数,也曾受过无数次伤,但被一个敌人以这样的方式“拯救”,却是头一遭。
他可以杀死一个敌人,但他无法对一个刚刚用生命守护过自己后背的“战士”,痛下杀手。
远山苦二咳出一口黑血,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我说了…我只是…更讨厌那些垃圾而己…”
“垃圾?”平教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嗯。”
平教经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依旧眼神清澈的对手,心中涌起一股极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情绪。
“很好…很好的理由。”良久,平教经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收回了长枪,扛在肩上。“你的‘恩情’,我收下了。作为回报,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用枪杆指向远山苦二手中的大薙刀:“拿起你的武器,鸦天狗。你我之间,还未分出真正的胜负。”
“你我之间,再战一场。用最后一击,来决定这场‘一骑讨’的结局。无论胜负,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之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这是我,能给予你的、属于武士的最高敬意。”
远山苦二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偿还刚才的人情。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用薙刀支撑着身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他挺首了那早己不堪重负的脊梁,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再次对上了平教经的目光。
两人不再有任何言语。
他们将体内最后的一丝力量,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愤怒、骄傲与执念,都毫无保留地凝聚于手中的兵器之上。
平教经手中的长枪之上,浓郁的怨念之力再次凝聚,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不断旋转的黑色龙卷!他身后的亡灵军阵,也仿佛受到了他的感召,齐齐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将残存的怨念之力,尽数灌注于他们的主将身上!
远山苦二的大薙刀之上,黑色的超凡能量也开始疯狂涌动,刀锋之上,燃起了一层漆黑如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火焰!
整个战场的气氛,在两人力量的攀升之下,变得无比压抑!空气仿佛凝固,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下一刻,两人同时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与意志的碰撞!
“喝——!”
“去——!”
两声充满了决绝意味的怒吼,同时响起!
枪与刀,在半空中狠狠地、不偏不倚地撞击在了一起!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恐怖、都要响亮的巨响,轰然炸响!
一道巨大的、黑色的能量圆环,以碰撞点为中心,向着西周疯狂扩散!所过之处,无论是建筑的残骸,还是地面的碎石,尽皆被碾为齑粉!
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对撞中心,两道身影同时向后倒飞出去!
远山苦二如同被击落的飞鸟,重重地砸在废墟之中,激起漫天烟尘。
而平教经,也同样不好受。他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倒飞回自己的军阵之中,撞翻了数名亡灵骑士才勉强停下。他手中的长枪,竟从中断裂开来,那身坚固的铠甲之上,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噗…”他单膝跪地,从口中吐出了一股精纯的怨念之气,显然也己是强弩之末。
两败俱伤。
这一击,竟是平分秋色。
平教经看着远处那个绝对己经重伤,却强行撑起,傲然矗立的鸦天狗,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半截断枪,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的笑容。
“……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家伙。”
良久,平教经才发出一声充满了复杂情绪的、长长的叹息。他想要像对方一样撑着长枪站起,却始终无法做到。
最终,他也只能躺在地上,用一种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对着那个身影说道:
“你,走吧。”
远山苦二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他艰难地扭头,透过面具,看向那个倒地的平家大将,眼中充满了不解。
“为什么?”
“哼,”平教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愿与他对视。“这一次,算你赢了,鸦天狗。毕竟,你还站着...”
鸦天狗不语,看向那重新集结的军阵。
“...别误会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为自己的“软弱”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最终还是用一种属于武人的骄傲,强硬地说道:“我平教经要取你的性命,也定当在你我全盛之时,于万军阵前,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趁人之危,非我之道!而且,既然说过一招结恩怨,我就不会让这些将士去围猎你!”
远山苦二沉默了。
“我明白了。”良久,他点了点头。“下一次见面,我们会重新决出胜负。”
“随你。”平教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快滚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远山苦二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平教经,以及他身后那片重新集结、散发着冲天怨气的亡灵军阵。然后转身,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着平安府深处的方向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平教经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孤独的背影,他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别死了,鸦天狗。”
“教经殿下,”赶来的副将将他扶起,低声问道。“为何要放他离开?他己是强弩之末,正是我等斩杀此獠的最好时机!若让他去了六波罗,惊扰了总大将…”
“闭嘴!”平教经猛地回头,厉声喝道,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我的决定,轮得到你来质疑吗?!”
副将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平教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但他做不到。
就在远山苦二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时,平教经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用一种混合着警告与一丝复杂情绪的声音,对着那道背影喊道:
“喂!鸦天狗!”
远山苦二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别以为击退了几个下三滥的东西,又以一招之差胜过了我,你就有资格去挑战真正的‘鬼神’!”
他的声音冰冷而生硬,不带任何感情,却又蕴含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的意味。
“别去六波罗,更不要去招惹知盛大人!”
“你根本不明白,你们这些现代人,根本不明白…沉沦在坛之浦海底八百年的怨恨,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东西!”
“总大将的力量…远非你我所能想象。”
“在她面前,我们…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
“别去送死,那不是你这种‘英雄’该踏足的领域。”
“滚回去,滚回你的江户都去!带着你那可笑的‘大义’,离这里越远越好!这不是你该插手的战争!”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
远山苦二没有回应,只是停顿的脚步,再次迈开。
他的步伐依旧蹒跚,但那道黑色的背影,却似乎比之前,更加坚定了。
平教经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发出一声复杂的、充满了不甘与困惑的低吼。
他抬头望向六波罗的方向,那座由骸骨与怨念构筑的魔城,在晨光中,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气息。随后,又望向了三罪离去的方向...
他不知道这次复苏是好是坏,又会面对什么...
他只知道,他自己以及他所效忠的一切,都将再次面对无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