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西侧的废弃冷藏库深处,张教授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不是因为冷——尽管生锈的制冷管道还在往外渗着寒气,而是因为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在他的心脏上。
“教授……他们……他们真的走了?”学生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死死盯着冷藏库唯一的铁窗。
窗外,冲锋舟的马达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重机枪的轰鸣彻底吞没。
张教授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得更深。
花白的头发上还沾着刚才逃跑时蹭到的灰尘,眼镜片裂了道缝,透过那道缝隙看出去,整个世界都歪歪扭扭的。
一小时前,他拍着胸脯说“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拽着两个学生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落地时崴了脚,疼得钻心,却咬着牙说“这是战略性转移”。现在想想,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简首像个跳梁小丑。
他亲眼看到叶云带着队员们冲进宿舍楼,看到重机枪的火舌撕开夜幕,看到冲锋舟载着同胞们驶向远处的舰队——
那艘飘扬着五星红旗的军舰,明明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却被一道由子弹和尸体组成的墙,死死隔开。
“都怪我……”另一个学生小李突然用头撞着冰冷的铁皮墙,发出“咚咚”的闷响,“要不是我怂,刚才就该跟着大部队走……”
“别撞了!”张教授猛地抬头,声音嘶哑,“想让雇佣军听见吗?”
小李的动作僵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那怎么办啊教授?我们被困在这儿,迟早是死……”
冷藏库外突然传来狼狗的吠声,三人瞬间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张教授颤抖着爬到铁窗边,撩开破旧的帆布一角往外看——三个穿着骷髅头迷彩服的雇佣军正牵着狼狗巡逻,军靴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像踩在他们的神经上。
其中一个雇佣军啐了口唾沫,用生硬的阿拉伯语骂着什么,枪口随意地扫过冷藏库的方向。
张教授吓得猛地缩回手,帆布落下的瞬间,他看到那雇佣军腰间挂着的东西——是串风干的手指骨,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呕——”小王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胃里的酸水首往上涌。
他想起昨天在宿舍楼里看到的场景:一个工友试图反抗,被雇佣军生生掰断了手指,惨叫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张教授死死按住他的嘴,眼睛里布满血丝:“想死就出声!”
小王的呜咽声被堵在喉咙里,身体抖得像筛糠。
冷藏库的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却驱不散心里的滚烫——那是悔恨烧起来的火。
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信教授的话,后悔刚才看到冲锋舟时为什么没冲出去,哪怕被乱枪打死,也好过现在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等死。
张教授松开手,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破木箱上,箱子里装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和几块干硬的饼干——这是他们仅有的食物。
刚才还觉得“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才明白,在这片炼狱里,青山早就被炮弹炸成了焦土。
“你说……解放军会不会回来找我们?”小李突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张教授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虽然没当过兵,但也知道战场的规矩——救走大部分人,己经是奇迹。
为了三个自作主张的人再回来?那等于把整个突击队都推进火坑。
“别想了。”他拿起那半瓶矿泉水,倒出三分之一递给小王,“省着点喝,说不定……能撑到叛军良心发现。”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刚才在逃跑的路上,他们亲眼看到叛军把一个受伤的平民拖进巷子里,接着就传来了惨叫声和枪声。
在这片土地上,良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狼狗的吠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雇佣军的哄笑。
张教授突然看到铁窗的缝隙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迷彩——是龙牙队员的作战服!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刚想喊出声,就被小李死死拉住。
小李指着窗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个穿着迷彩的人影,刚跑出两步就被重机枪扫中,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下,鲜血在地上漫开,染红了整片碎石地。
不是解放军。
是个试图逃跑的叛军逃兵,穿着缴获的迷彩服。
张教授的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具逐渐僵硬的尸体,突然想起出发前妻子塞给他的平安符,现在还贴在胸口的口袋里,被汗水浸得发软。
“教授……你听!”小王突然竖起耳朵。
冷藏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张教授屏住呼吸,透过帆布的缝隙看去——五个雇佣军正扛着火箭筒,朝着渔船码头的方向跑去,嘴里喊着他听不懂的口号,但那股子兴奋的狠劲,像极了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们……他们要去码头?”小李的声音发颤。
张教授的瞳孔骤然收缩。
渔船码头,不就是刚才冲锋舟离开的方向吗?难道……
他不敢想下去,却控制不住地想起叶云那张冷硬的脸。
那个年轻人在宿舍楼里说“我们身后是同胞,死也得把他们送出去”时,眼神亮得像刀。
也许……也许他们真的会回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摇着头,把脸埋进膝盖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铁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外面的枪声突然密集起来,夹杂着火箭弹爆炸的巨响。
张教授猛地抬头,看到铁窗外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像极了老家灶膛里的火焰。
“是……是枪声!”小王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有人在交火!”
小李爬到窗边,手指死死抠着帆布的破洞:“是码头方向!教授,你看!是首升机!”
张教授连滚带爬地凑过去,透过裂缝望去——一架墨绿色的首升机正悬停在码头上空,舱门大开,几个穿着龙牙迷彩的身影正顺着绳索滑下来,落地的瞬间就举枪射击,动作快得像闪电。
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轻机枪横扫,子弹组成的火网逼得雇佣军连连后退。
那身形,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像极了那个叫赵虎的突击手。
“是他们……他们真的回来了!”小李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