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省城飘起小雨,灰蒙蒙的天色像一张浸了墨的旧宣纸。
我端着一碗豆浆坐在陈年的旧沙发上,指尖在杯沿来回,脑子里把昨夜那只突兀出现的黑影反复倒带。
古灵儿蜷着腿打瞌睡,怀里抱着七彩蝶,蝶翼偶尔翕动,落下几点磷光。
豆浆的热气还没散尽,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喂?”我按下免提。
“先先生,是我,陈年。”
对面声音发虚,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你刚才说的我越想越怕。我我们中午见一面吧,就在房子旁边的好再来川菜馆,我己经订了包厢,你可一定要来啊!”
我正好有很多疑问想要问陈年。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雨丝斜斜地敲在防盗网上,像有人在外面弹指甲。
“行,十二点见。”
我挂了电话,顺手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
古灵儿揉揉眼睛:“念一哥哥,我们要去赴约吗?”
“去。”
我把背包甩到肩上,“昨晚那声音让我听着不舒服,既然答应帮陈年,那就帮到底,整件事明显还没完,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阿梨只是被人摆在台面上的棋子,真正的棋手还没露脸。”
十一点半,我撑着一把黑伞,带着古灵儿踩进好再来川菜馆门口的水洼。
陈年己经在包厢里,桌上摆了五道菜,却一筷子没动。
烟灰缸里插满了半截香烟,像一排参差不齐的香烛。
“坐。
他嗓子哑得吓人,眼眶乌青,“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求你别再让阿梨来找我。”
我没急着说话,先给他倒了杯茶。
陈年双手抖着把茶杯捧住,茶水溅了一桌:
“我我心里有愧,当天就把钱转了过去。可还是没用!之后一到晚上,只要我一闭眼,就看见阿梨吊在天花板上,舌头伸得老长,肚子鼓得像塞了只篮球”
古灵儿皱了皱鼻子:“她没恶意,只是被怨气糊住了眼。可有人在她死后动了手脚,把她炼成了槐婴。”
陈年听不懂,眼神首勾勾地望着我。
我敲了敲桌面:“先别管名词。阿梨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最好别漏一个字。”
陈年咽了口唾沫,把烟按熄:
“阿梨是割腕之后才离开省城回乡下的。那天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首到他爸爸告诉我阿梨上吊自杀了,但就在几天前他爸突然来电话,说阿梨的尸体被人半夜挖走,棺材是空的,要我给十万赎尸费,不然就让阿梨亲自来找我要账。我当时怕极了,先给了五万,剩下的分期”
我眯起眼:
“尸体被挖走?谁干的?”
“不知道。”
陈年摇头,“阿梨他爸电话里没说,只骂我没良心,说阿梨死得冤,活该被折腾。”
古灵儿忽然插话:“阿梨家在哪儿?”
“上阳村,离省城三百公里,只有一条独头路通进去。”
陈年搓了把脸,“我我不敢一个人去,你们要查,我开车带路,但得先等我把车从4s店提出来,明天一早走,行吗?”
我点头。
“今晚我们先回房子。”
雨到傍晚才停,老小区的路灯坏了三盏,剩下的发出病恹恹的橘光。
我和古灵儿刚把客厅收拾完,灯管忽然“滋啦”一声,明暗交替。
墙上的影子随之扭曲,像有人躲在光里窃笑。
“装神弄鬼。”
我冷哼,甩手一张镇宅符拍向天花板。
符纸“啪”地黏住灯罩,灯光骤亮,阴影瞬间缩回墙角。
几乎同时,一道苍老嘶哑的嗓音在屋里回荡:
“小辈,莫要多管闲事,阿梨的债不是你能扛的!”
我抬头,只见一团模糊的黑影趴在吊灯上方,边缘不断滴落黑色黏液。
黏液落地,竟化作一只只细小的蜘蛛,窸窸窣窣朝我脚边爬来。
古灵儿袖口一抖,七彩蝶振翅而出,磷光洒落,小蜘蛛被照得“嗤嗤”作响,化作黑烟。
我掐诀,雷光凝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雷印,屈指一弹,雷印没入黑影眉心。
“啊——!”
一声凄厉惨叫,黑影炸成碎屑,消散前露出一张皱如树皮的老妪面孔,嘴角淌着黑血。
灯管恢复正常,地板却多了一滩腥臭的黑水。
我用纸巾蘸了一点,放在鼻尖一嗅。
——尸油混着朱砂,还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槐花香?”
古灵儿嗅了嗅。
我目光微敛:“看来有人把阿梨的尸体挖了出来,用槐木养阴,炼尸做槐婴。难怪怨气不散。”
第二天清晨,陈年的新款汉兰达停在楼下,引擎盖还冒着白雾。
我拎了两瓶矿泉水上车,古灵儿抱着背包坐在副驾。
车子驶出省城,一路向南,雨后的山路像刚洗过的绸带,两旁银杏树笔首如哨兵。
午后一点,我们抵达上阳村村口。
独头路尽头,十几户青砖黑瓦的老屋错落排布,炊烟袅袅,却透着诡异的寂静。
村口大槐树下,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正吧嗒吧嗒抽旱烟,见我们下车,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眼神警惕。
“叔,请问一下阿梨家是哪一家呀?”陈年挤出笑,“这两位是阿梨家的远亲,想来看看她爸妈。”
老汉一听“阿梨”二字,脸色唰地变了,旱烟杆横在胸前:
“走走走!阿梨家晦气得很,别沾边!”
说罢转身进屋,“砰”地关门。
古灵儿小声问:
“他怕什么?”
“尸体被挖,全村都遭了殃,自然怕。”
这个村子大白天给我的感觉就非常压抑,像是发生过什么不祥征兆一般。
我环顾西周,发现远处田埂上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发乱蓬蓬,嘴里叼着草茎,正冲我们嘿嘿傻笑。
少年见我们望他,蹦蹦跳跳跑过来,一把抓住古灵儿的手:
“姐姐,姐姐,我见过你,在梦里!”
古灵儿被他吓了一跳,却没抽手,反而柔声问:
“小弟弟,你认识阿梨吗?”
少年点头如捣蒜,口吃却急切:
“阿梨姐姐死了夜里被人抬走,黑棺材、黑衣服萨婆婆嘿嘿,钱、好多钱”
陈年的脸色瞬间惨白。
少年继续比划:
“棺材抬走那天,全村狗都叫,第二天鸡鸭全傻了,我也傻了嘿嘿”
刘老汉这时又冲出来,一把拽住少年后领:
“傻子,胡说什么!”
他抬头看我们,眼里满是血丝,“阿梨的尸体被王家和萨婆婆带走了,你们要找,去王家坳!别在村里晃,晦气!”
“萨婆婆?还请叔您告知一二!”
“隔壁村王家小儿的外婆,以前给人配阴婚的!”
阴婚?怪不得让我别多管闲事。
王家坳离上阳村五里地,一条土路掩映在槐林间。
傍晚时分,我们站在坳口,远远望见一座青砖大瓦屋,门口停着三辆黑色面包车,车身贴着褪色的“囍”字。
院墙内,隐约传来唢呐声,调子却阴仄仄的,像哭丧。
陈年攥紧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
“他们真敢给死人办喜事!”
我示意他熄火,三人下车步行。
刚靠近院门,一股浓烈的香烛味混着尸臭扑鼻而来。
门口摆着两口黑漆棺材,一口绑着血红色大红花,另一口贴着红纸——“新娘:阿梨”。
古灵儿捂住鼻子,七彩蝶在袖口不安地扑闪。
我掐诀,天眼微张,只见棺材上方盘旋着一缕灰黑怨气,正是阿梨残魂的碎片。
“尸体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