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只有飞速倒退的田野,空无一人。
男人叫陈年,三十五岁,某公司经理。
乘务员小声告诉我们,他上车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古灵儿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
“念一哥哥,他身上有东西。”
我点头,起身走到陈年身边,轻声道:“方便聊聊吗?”
陈年转头,眼里全是血丝:“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猜的。”
我笑道,“你印堂发黑,最近是不是总梦见一个女人?”
他脸色骤变,不可思议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怎么知道?!”
车厢里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哭声都停了。
我压低声音:
“她是不是穿着白裙子,长发,眼睛很大,脖子上有一道红痕?”
陈年的手开始抖,指甲掐进我肉里:
“你……你到底是谁?”
“一个能帮你的人。”我掏出一张黄符,贴在他掌心,“握紧,别松。”
符纸无风自燃,化作灰烬的瞬间,陈年忽然弯下腰,干呕起来。
一团黑色的影子从他嘴里钻出来,在半空中扭曲成女人的轮廓。
车厢里尖叫声西起,古灵儿眼疾手快,七彩蝶飞出,一口将黑影吞了下去。
陈年瘫坐在座位上,像被抽干了骨头。
他喃喃道:
“她叫阿梨……自杀了……”
动车穿过隧道,车窗外的灯光像被撕碎的闪电,在陈年脸上忽明忽暗。
他缩在座椅里,双手死死攥着那张己经燃尽的符纸灰烬,指节发白。
“她是我害死的。”
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玻璃,“三个月前,我亲手把她逼上了绝路。”
陈年这才断断续续地说出那段他原本打算带进坟墓的记忆——
陈年第一次见到阿梨,是在城西酒会的香槟塔旁。
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棉裙,像误入天鹅群的野雏菊,端着托盘给客人递小蛋糕。
他一眼就注意到她耳后的碎发总沾着奶油,笑起来会下意识抿唇,把那点甜藏回去。
“清纯得不像话。”
他后来跟兄弟喝酒时这么说。
于是他开始送花、送包、送手表,还有钱。
像所有猎艳的中年男人一样,用物质铺一条看似通往幸福的捷径。
阿梨拒绝过两次,第三次,她看着弟弟的录取通知书,咬着唇收下了那只装着三万块的信封。
“我以为她只是图钱。”
陈年捂住脸,指缝里渗出哽咽,“后来才知道,她图的是我随口说的‘我会娶你’。”
三个月,像一场加速播放的电影。
他带她去看房,看婴儿床,甚至去庙里求了钱。
阿梨把签文抄在便签纸上,贴在出租屋的冰箱门:
“良辰吉日,宜嫁娶。”
首到那天,他陪她去妇幼医院做产检。
B超屏幕上,小小的心跳像鼓点,一下一下敲在他耳膜。
阿梨攥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眼睛却亮得吓人:“陈年,我们给ta起什么名字呢?”
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笑,没说话。
晚上,他回到家,妻子正在给儿子辅导作业。
小学一年级的小男孩抬起头,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
那一刻,他突然清醒了——
他三十五岁,有公司、有家庭、有儿子,而阿梨才二十岁,梦想是开一家花店。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十五年,是整整一生。
“我把她约到江边。”
陈年声音发抖,“给了她三万块,让她把孩子拿掉。”
阿梨没哭,只是把那叠钱推回去,轻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
“别闹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阿梨看了他很久,久到江风把她裙摆吹得像一面破碎的旗。
然后她转身走了,一步没回头。
三天后,他收到快递——那只他送她的银镯,断成了两截。
再往后,就是村里人打来的电话:
“阿梨上吊了。”
“她爸妈嫌丢人,连夜下葬,连棺材都没钉。”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陈年抬起头,眼底全是红血丝,“首到半个月前,她开始出现在我梦里。”
梦里,阿梨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裙,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像一条血项链。
她站在他床头,长发垂下来,发梢滴着水,声音轻得像风:
“陈年,你说过要娶我。”
最初,他以为是愧疚。
后来,他发现梦里的阿梨越来越清晰——她的小腹隆起,有细小的胎动,像隔着一层皮在踢他。
首到今天早上,他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肩膀上赫然一个乌青的掌印,五指纤细,指甲却嵌进肉里,像要掐进骨头。
“我知道她来了。”
“她要我偿命。”
陈年瞳孔骤缩。
我:“她恨的不是你另娶,是你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掐灭。”
“她穿着嫁衣死的。”
我轻声说,“所以,她的魂也被困在了嫁衣里。”
陈年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屏幕自动亮起——
是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阿梨。
【我在你后面。】
黑暗中,传来女人低低的笑声,像指甲刮过玻璃:
“陈年,你回头看看我呀。”
“我穿着你最喜欢的白裙子。”
“可你说过,要娶我的。”
陈年的惨叫卡在喉咙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影子的脖子上,套着一圈红线,越勒越紧。
“灵儿!”我低喝。
小姑娘早己准备好,指尖一弹,一只通体透明的蛊虫飞进陈年的衣领,沿着脊椎爬到他后颈,轻轻咬了一口。
陈年瞳孔瞬间涣散,身体软倒。
“阿梨。”
我对着虚空开口,“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要的,不是他的命。”
“是他欠你的那场婚礼。”
空气安静了一秒。
然后,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看见一个端着蛋糕、耳后沾奶油的姑娘。
她看着我,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却不再是泪,而是血。
“我……我恨他!”
突然间,列车出了隧道。
周围环境变亮了。
古灵儿凑过来,小声问:
“念一哥哥,她走了?”
“嗯。”
我望向窗外,田野飞速后退,像一场倒放的电影。
动车广播恰好响起:
【前方到站,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