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洋最终没有去赴林哲轩的私人画廊之约。周末两天，她都被蒋天一临时加派的、关于灯光能耗优化的“详细说明”任务钉在了88层，对着海量的数据和复杂的模型焦头烂额。蒋天一的要求极其严苛，每一个参数都要反复验证，稍有含糊便会被他冰冷的提问问得哑口无言。两天下来，赵洋感觉像被扒了一层皮，对蒋天一那点刚萌芽的“怜悯”和“好奇”瞬间被压回了心底，只剩下熟悉的敬畏和腹诽：资本家！压榨狂！
周一，总算把优化方案熬出来交差的赵洋，感觉自己急需一点艺术的熏陶来洗洗眼睛和脑子。她想起林哲轩提过的那家北欧当代艺术画廊，下班后便独自前往。
画廊位于一条充满艺术气息的老街深处，闹中取静。纯白色的空间，线条简洁利落，巧妙地分割出几个主题展区。展出的作品正如林哲轩所说，大胆运用光影和空间结构，探索情绪与感知的边界。冰冷的几何线条与流动的光影交织，营造出或空灵静谧、或张力十足的氛围。赵洋很快沉浸其中，那些被蒋天一摧残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这幅《冰融》对光影的运用很有意思，看似冰冷的几何分割，内部却用暖色的LED光带模拟冰川融水的流动感，冷与暖的碰撞，静止与流动的对话，隐喻着封闭内心的消融可能。”一个熟悉的、温润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赵洋惊讶地转头，果然是林哲轩。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裤，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笑容温和，镜片后的眼睛在展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林先生？您也在？”赵洋有些意外，随即了然，这里是艺术圈，遇到他很正常。
“恰好在附近见个朋友，想着进来看看新到的几件作品。”林哲轩自然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那幅《冰融》，“上周没约到你，还有点小遗憾，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偶遇。看来我们和艺术的缘分不浅。”他语气轻松，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化解了赵洋因爽约而产生的一丝尴尬。
赵洋笑了笑：“是啊，缘分。林先生刚才的解读很精妙，我只看出了光影的对比，还没想到‘内心消融’这一层。”
“艺术本就是见仁见智。”林哲轩侧头看她，目光专注，“重要的是它能触动你，带给你思考或者愉悦。就像这幅画，它让我想起……”他顿了顿，看着赵洋，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有时候，打破看似坚固冰冷的壁垒，需要的或许只是一点恰到好处的温度和时间？”
他的目光温和却带着穿透力，赵洋心头微微一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她移开视线，看向画作内部那模拟融水的暖色光带，岔开话题：“嗯…很美的意象。对了，林先生，那幅《城市脉搏》的动态投影……”
两人就这样在画廊里漫步，林哲轩学识渊博又风趣，对各种艺术流派和作品背后的故事信手拈来，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赵洋听得入迷，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两人交流融洽，气氛轻松愉悦。林哲轩的欣赏和引导让她暂时忘记了工作的疲惫和蒋天一的低气压，沉浸在艺术带来的纯粹享受中。她脸上带着久违的、放松而专注的笑容，眼眸在艺术品的光影映衬下闪闪发亮。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一场由SU集团赞助的高端商务酒会上，气氛却有些微妙。
蒋天一作为主办方核心人物，正被几位重要的海外合作伙伴簇拥着交谈。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不在焉？顾辰像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中，忽然拿着手机凑到蒋天一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夸张：“哎哟喂！蒋总！快看！‘前线记者’发来最新战报！”他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屏幕怼到蒋天一眼前。
屏幕上，是陆铭匿名小号发来的几张照片。角度明显是偷拍，但像素很高。画面里，正是那家北欧画廊的某个角落。柔和的灯光下，赵洋和林哲轩并肩站在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前。林哲轩微微侧身，手指着画作，正专注地对赵洋讲解着什么，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而赵洋微微仰头看着他，侧脸线条柔和，嘴角上扬，眼神明亮而专注，脸上是蒋天一从未见过的、轻松愉悦的笑容。有一张甚至捕捉到林哲轩微微低头靠近赵洋耳边说话的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有些亲近。
轰——！
一股强烈的、毫无预兆的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如同岩浆般猛地冲上蒋天一的头顶！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指关节瞬间泛出森森的白！杯脚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她竟然在笑？对着那个林哲轩，笑得那么……刺眼！
艺术交流？朋友？这距离……像是普通朋友？！
顾辰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啧啧，看看，郎才女貌，相谈甚欢啊！这氛围，这眼神！蒋总，你再不出手，这‘专注的星光’可就真被别人摘走咯！”
蒋天一猛地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那冰冷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剜了顾辰一眼，让顾辰瞬间噤声，讪讪地缩回了手机。蒋天一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那股无名邪火！
他放下酒杯，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粗暴。原本流畅的谈话氛围被他身上骤然爆发的、更加凛冽刺骨的寒气打断。几位合作伙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抱歉，失陪一下。”蒋天一的声音冷硬得像冰块碰撞，他甚至没等对方回应，便转身，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露台方向走去，背影僵硬，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狼狈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露台上夜风微凉。蒋天一双手撑在冰冷的栏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深深地、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陌生的、名为“嫉妒”的狂躁情绪。
脑海中，赵洋对着林哲轩展露的那个笑容，反复闪现，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他从未被情绪如此剧烈搅动过的心湖。
他拿出手机，手指带着不受控制的力道，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赵洋。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他想质问她！想用最冰冷的语气命令她立刻离开那个该死的画廊！想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的老板！谁才能决定她的时间属于谁！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按下的瞬间，他猛地顿住了！
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立场？
他……又是以什么身份？
现在是员工下班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满腔的怒火和冲动被冻结，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烦躁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挫败。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赵洋”两个字，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用力按下锁屏键，屏幕瞬间漆黑，映出他此刻阴沉得可怕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