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惊心动魄的危机之夜,赵洋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水的海绵。第二天顶着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踏入88层时,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温柔了几分——至少警报没再响。蒋天一破天荒地没在办公室,据苏晴说是一早就飞去欧洲处理“影蛇”攻击的后续了。
赵洋瘫在自己的椅子上,感觉全身骨头都在呻吟。高强度神经紧绷后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她强打精神,想把昨晚灵光一现的“情绪引导式氛围交互系统”的框架完善一下,但脑子却像生锈的齿轮,转得异常艰难。
就在她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方块字开始重影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她疲惫的神经瞬间注入一股暖流——【老爸】。
她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撒娇:“喂?爸!”
“哎哟!我的乖女儿!”电话那头传来赵建国洪亮又带着点心疼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还有哗啦啦的水声和隐约的广场舞神曲《最炫民族风》,“咋声音听着这么蔫吧?又熬夜加班啦?是不是那个什么‘酥’(SU)集团的资本家压榨你了?告诉爸!爸明天就扛着扳手去他们大楼底下转悠!看谁敢欺负我闺女!”护女狂魔模式瞬间启动。
赵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眶却有点发热。她都能想象出老爸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可能还拎着刚买回来的豆浆油条,站在他们家老旧的阳台上,对着楼下跳广场舞的老伙伴们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爸!您说什么呢!”赵洋压低声音,带着笑,“什么资本家,什么扳手!我好着呢!就是昨晚……嗯,项目有点急,加了会儿班。”她没提那惊心动魄的网络攻击,“您和我妈身体怎么样?妈跳舞没扭着腰吧?”她熟练地转移话题。
“好着呢好着呢!”赵建国的声音透着爽朗,“你妈?她可是广场舞领舞!那身段,那步伐,比大姑娘还利索!刚才还跟隔壁王阿姨显摆你给她买的那双新舞鞋呢,美得冒泡!”电话那头传来李慧兰嗔怪的笑骂声:“老赵!你跟闺女瞎说什么呢!洋洋,别听你爸瞎咧咧!妈好着呢,就是你,又瘦了吧?听声音都没力气!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妈给你寄的酱牛肉收到没?可得按时吃啊!”
“收到了妈!香着呢!同事都抢着吃!”赵洋心里暖烘烘的,一天的疲惫似乎都被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的关心驱散了大半,“我吃得好睡得好,真的!您二老别操心!对了,爸,您游泳馆的年卡续费了没?夏天快到了,您那‘浪里白条’的功夫可不能荒废!”
“续了续了!”赵建国声音里满是得意,“你爸我上周还游了个一千米呢!老李头他们几个,早被我甩后面吃水花了!女儿啊,你啥时候有空回来?爸带你去新开的那个水上乐园!可大了!有那个……那个大喇叭!唰一下冲下来,老刺激了!”他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
“行!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回去陪您玩大喇叭!”赵洋笑着应承,眼前仿佛看到了老爸穿着他那条印着夸张椰子树图案的沙滩裤,在水里扑腾的滑稽又可爱的样子,“您悠着点啊,别跟小伙子似的猛冲!”
“知道啦知道啦!你妈天天念叨呢……”赵建国在电话那头絮叨着家长里短,赵洋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眉眼间全是放松和温暖。在这个冰冷空旷的88层,这通来自遥远小城的电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暂时包裹在熟悉而安全的港湾里。她甚至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那部总裁专用电梯的门,不知何时己经无声地滑开。
蒋天一回来了。
他刚从欧洲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和密集的会议中抽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未消的冷冽。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却在经过赵洋那片区域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女人背对着他,蜷在宽大的办公椅里,显得格外娇小。她微微侧着头,手机贴在耳边,肩膀放松地耷拉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这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柔软的暖意。她似乎在笑,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映着电脑屏幕的光,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撒娇的软糯语调,和他记忆中那个拍桌子怒吼、或者紧张到打翻咖啡的形象判若两人。
“……爸,您就放心吧!您闺女厉害着呢!……嗯嗯,知道啦,会按时吃饭的……酱牛肉还有呢,妈的手艺天下第一!……好好好,水上乐园,大喇叭!一言为定!……”
断断续续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飘进蒋天一的耳朵。爸?妈?酱牛肉?水上乐园?大喇叭?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甚至无法理解的世界。他从小在空旷冰冷的庄园长大,陪伴他的是严厉的管家、繁重的课业、无休止的商业训练。父母?那更像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符号,代表着责任、继承权,以及偶尔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冰冷合影。像这样……琐碎、亲昵、甚至带着点傻气的通话?从未有过。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悄然划过蒋天一冰封的心湖。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触动。他看着赵洋沉浸在电话里的温暖侧影,那笑容纯粹而放松,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冰冷和压力。这种纯粹的、来自最亲密血缘的关怀和依赖,对他而言,是比任何商业难题都更遥远和陌生的存在。
他站在原地,如同窗边一座完美的冰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惯常的冰冷审视似乎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透出一点罕见的、近乎茫然的怔忡。他看着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絮絮叨叨地保证会照顾好自己,看着她因为家人的一句玩笑话而笑得眉眼弯弯……这种平凡到极致的温暖,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周身厚重的冰层,在他内心那片荒芜的冻土上,投下了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顾辰不知从哪里溜达过来,正想开口调侃蒋天一怎么杵在这儿当门神,却被陆铭一把拉住。陆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蒋天一那极其罕见的表情——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近乎观察实验室新物种的专注,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困惑。陆铭对顾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他看赵洋的方向。
顾辰顺着看过去,瞬间明白了。他脸上浮起看好戏的贼笑,用口型无声地对陆铭说:“冰……山……观……察……温……情……实……录?”
就在这时,赵洋终于结束了通话,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她伸了个懒腰,一转头——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蒋天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就站在离她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而且……他那是什么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探究,首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她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
“蒋…蒋总!”赵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脸上的暖意瞬间褪尽,只剩下紧张和被抓包的窘迫,“您……您回来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和家人通话时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老板的本能敬畏。他听到了多少?他不会觉得她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吧?
蒋天一在她惊慌的目光中,缓缓收回了视线。那丝罕见的触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消失,冰层重新覆盖。他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怔忡从未发生过。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目光掠过她桌上那堆散乱的、写着“情绪引导式氛围交互系统”标题的草稿纸,最终落回她脸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巴黎方案,修改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