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着细碎冰晶掠过特训营的铁丝网,却吹不散操场上蒸腾的热烈气氛。橡胶跑道上结着薄霜,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我刚与潘老结束晨练比试,汗珠顺着护腕往下淌,浸透的训练服紧贴后背。潘老用毛巾擦着额头,忽然压低声音说:“还有五天就过年了,从今天起放假到大年初七。初七卯时三刻,我带你们去老林场特训。”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的鞭炮,原本整理器械的队员们齐刷刷围过来。大刘把哑铃往地上一砸,震得积雪簌簌掉落,铁架上的冰棱“叮叮当当”坠地:“宇哥!特训三个月没摸过手机,总得有点年终福利吧?”二十多道声音立刻炸开:“年终奖!年终奖!”此起彼伏的呼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连屋檐下的冰溜子都跟着颤动。
我余光瞥见海妹倚着单杠,马尾辫随着笑声轻晃。她今天特意换了件红格子外套,在灰扑扑的训练服堆里格外亮眼,衣角还沾着今早包饺子时的面粉。我凑近她耳边:“该你这位‘后勤部长’出场了。”她立刻会意,踩着结冰的台阶跃上高台,金属扣腰带在阳光下划出银亮弧线,扩音器的电流声“滋啦”一响:“静一静!经组委会决定,每位队员200万奖金,外加新世纪商场5万元购物卡。不过——”她故意拖长尾音,人群瞬间屏息,“领完奖必须帮炊事班大扫除!”
欢呼声掀翻了半个操场。老张激动得抱起新兵转圈,迷彩服上的徽章撞出清脆声响;小吴把迷彩帽抛向空中,帽子正巧卡在旗杆顶端。潘老笑着摇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都别闹了,尝尝我刚炸的麻花。”焦香混着红糖味散开,我咬下一口,酥脆的声响里仿佛听见了年的脚步。队员们举着麻花排成队,硬要和潘老比谁咬得更响,“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惊得看门的老黄狗都竖起了耳朵。
傍晚带着奇奇和瑞瑞出门时,小城己裹上了红妆。路灯杆缠满彩灯,在暮色里流转成银河;商铺橱窗贴着金箔剪纸,胖娃娃抱着鲤鱼朝行人笑。瑞瑞骑在我肩头,糖葫芦的糖浆滴在围巾上也浑然不觉,只顾着伸手抓空中飘的拉花:“爸爸快看!星星掉下来了!”奇奇却蹲在路边,拿树枝戳着冻硬的水坑,突然兴奋地跳起来:“妈妈!这里有个水晶城堡!”
年货市场更是热闹得像煮沸的汤锅。干果摊的炒货机嗡嗡作响,瓜子香混着桂皮味钻进鼻腔;水产区的冰块上,帝王蟹挥舞着比奇奇手臂还粗的螯足,溅起的水花在冷空气中凝成冰珠;卖春联的老爷子挥毫泼墨,“福”字最后一笔扫出时,围观群众齐声喝彩。海妹刚掏出手机拍照,奇奇突然拽着我往爆竹摊跑,货架上的烟花筒垒得比人还高。他踮着脚指着“孔雀开屏”烟花,睫毛上沾着寒气:“这个能放三十分钟!去年王叔叔家放的就是这个!”
“咱们买摔炮好不好?”海妹蹲下身子,红手套捏着他冻红的小脸,“把坏运气‘啪’地摔碎!”瑞瑞却被隔壁年画摊勾了魂。她趴在铺满画纸的长桌上,小手指戳着一幅《百子嬉春图》:“妈妈,这个小囡囡和我穿一样的虎头鞋!”海妹顺势买下,又挑了张《五谷丰登》,转身时撞翻了装金粉的碟子,细碎金光落在她发梢,倒像撒了把银河。奇奇趁机往瑞瑞口袋里塞了颗糖,却被眼尖的小贩调侃:“小朋友,偷藏糖要分给叔叔吃啊!”
挑糖果时彻底乱了套。奇奇把巧克力球塞进瑞瑞口袋,瑞瑞又往他帽子里藏橘子软糖。海妹刚说“蛀牙要拔牙”,两个孩子立刻抱作一团:“妈妈做的糖果布丁最好吃!我们只要布丁!”路过的大妈笑得首不起腰,往他们手里塞了把芝麻糖:“乖囡囡,尝尝奶奶的手艺。”海妹要付钱,大妈却摆摆手:“给娃娃的!就当听了段相声!”
回到特训营,厨房成了比武场。海妹系着新围裙在灶台前挥舞锅铲,活像演练太极剑:“宇哥,把案板上的肉切成丁!要快准狠!”我抄起菜刀,运起特训时的腕力,肉片“哒哒哒”地在案板上跳起踢踏舞。奇奇和瑞瑞戴着儿童围裙,举着塑料刀学我们切胡萝卜,结果把萝卜滚得到处都是。海妹刚要去捡,瑞瑞突然大喊:“妈妈小心暗器!”逗得满屋子人笑出眼泪。
红烧肉在锅里咕嘟冒泡时,海妹突然灵机一动:“咱们用特训招式做菜!”说着就施展擒拿手法剥蒜,手指翻飞间,蒜皮簌簌落地。我配合着使出柔劲揉面,面团在掌心旋转如飞。奇奇非要模仿,结果把面粉扬得满屋都是,瑞瑞顶着一头白面粉,活像个小雪人,还一本正经地抱拳:“大侠,请用茶!”
当海妹端着神秘盖着红布的盘子出场时,整个食堂都安静了。我掀开红布,蒸腾的热气里露出黑黢黢的块状物,隐约飘着榴莲混着韭菜的诡异气息。“黑暗料理挑战赛!”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谁吃完这盘‘五福临门’,奖金翻倍!”众人瞬间作鸟兽散。大刘躲到潘老身后:“潘老您先示范!”小吴举着手机录像:“嫂子这是要谋害亲夫啊!”只有奇奇和瑞瑞举着勺子冲过来:“爸爸最厉害!爸爸加油!”
我硬着头皮咬下一口,酸涩、辛辣、甜腻在舌尖炸开,胃袋瞬间翻江倒海。海妹在旁边笑得首不起腰,递来的酸奶都是颤抖的。当晚我在厕所与肠胃斗争时,还能听见客厅传来的欢笑声——原来她往料理里加了芥末、腐乳、榴莲、鱼腥草和过期的跳跳糖。
零点钟声响起时,我扶着酸痛的腰走到院子里。海妹不知何时备好了烟花,“咻”地一声,孔雀蓝的火星在夜空炸开,照亮奇奇和瑞瑞仰着的小脸。潘老往我手里塞了杯姜茶,热气氤氲中,他指着天空说:“这年啊,就得过得热热闹闹,哪怕拉肚子也是年味儿。”爆竹声渐次响起,惊起沉睡的寒鸦,海妹悄悄往我口袋里塞了颗糖:“奖励勇敢的‘试吃官’。”
我揽过海妹的肩膀,看着两个孩子追着烟花碎屑奔跑,突然觉得,所谓团圆,大概就是在这样兵荒马乱又温暖熨帖的时刻里,把平凡日子过成诗。那些混合着欢笑与“黑暗料理”的烟火气,那些用武术招式烹饪出的年夜饭,早己将年味深深烙进了每个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