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汀汀,刚踏出幽深的森林,手机铃声便如急雨般骤然响起。
“扬哥,你到底身在何方?十几个电话石沉大海,服务区里寻你不见。身子骨刚见好转,你又悄然遁入了何方?”话筒中传来梅毓婷焦急而充满关怀的声音。
“哦,我这几天又回到了香格里拉,我的病假不是还有一周吗?”
“是啊,转眼年末将至,我的寒假也近在眼前。父亲有意让我在假期里涉足商界,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在江城打理一家酒窖,权当是实战演练。只是,我们得不到任何外界援助,一切全凭自力更生。”梅毓婷温柔地说道。
“哦,这样啊,那我马上订机票赶回江城。到时见!”
……
江城的天,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灰蒙蒙地压着。连绵不绝的秋雨,仿佛将整个江城浸泡在湿漉漉的阴霾中,挥之不去,令人心生压抑。
雨水沿着锈迹斑斑的高耸烟囱蜿蜒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空气中充斥着铁锈的腥气、陈年机油的油腻,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源自工业废墟的颓靡气息。
吴扬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冰冷的触感让他因长途跋涉而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他推开一扇沉重的、布满铁锈的旧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在抗拒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门后,是巨大的、近乎空旷的空间。高高的穹顶下,几盏节能灯孤零零地悬于穹顶之下,散发惨白微光,勉强照亮积尘的水泥地与角落中杂乱的废弃机器。
空气阴冷潮湿,陈年霉味刺鼻,仿佛穿透衣物,首透心底。
“扬哥!”一声呼唤打破了沉寂。梅毓婷从一堆覆盖着防尘布的橡木桶后面快步跑出来。她身着厚实工装,袖口高挽,额角发丝被汗水黏住,脸上沾尘,唯双眼明亮如雨后星辰。
“你可算回来了!这鬼天气,屋顶好几个点都在渗水,我刚拿盆接住这边,那边又开始了!这破厂房……”
她的声音在看到吴扬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后戛然而止,随即被担忧取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路上顺利吗?找到……”
吴扬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离开不过一个多月,梅毓婷似乎瘦了些,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
这废弃多年的机械厂,是他们倾尽心力租下的‘酒窖’,承载着梦想与希望。此刻它像个巨大的、冰冷的怪物,空旷得令人心慌,潮湿得让人骨头缝都发冷。但梅毓婷站在那里,眼中跳动的火焰,是这片灰败中唯一的暖色。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试图驱散眉宇间的沉重。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般地从背包深处,缓缓抽出一个被苔藓与苔布层层紧裹的长条形物体。
“婷婷,你看。”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压抑不住一丝奇异的激动。
梅毓婷好奇地凑近。吴扬一层层剥开苔布,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当最后一层苔布悄然滑落,一截奇异神秘的藤蔓,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缓缓展现其真容。它约莫一尺多长,表皮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紫褐色,仿佛沉淀了无数个黑夜。
更奇异的是,在它虬结的枝节处,竟然零星点缀着几颗小小的、尚未完全成熟的葡萄果实。那葡萄的颜色,难以言喻,仿佛融合了最深的暮色、最醇厚的紫水晶与最幽邃的星云,散发着令人沉醉且神秘莫测的迷人光晕。
“这是……”梅毓婷屏住了呼吸。
“紫暮。”吴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我在滇西的老林子里找到的,一个快被遗忘的角落,只剩下最后几株。它……选择了我,我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他没有细说那个暴雨倾盆、山体摇摇欲坠的夜晚,他如何用身体护住那几株在泥石流边缘挣扎的古藤;
也没有描述当他的血滴落在藤根上时,一种难以名状的古老而温柔的意志悄然渗透他的感知,如同细语呢喃,又似血脉中流淌的古老契约,唤醒了他心中的‘森林之子’。他冥冥之中感觉这一切还不是对外公开的时候,无论是谁。
他缓缓地将藤蔓递向梅毓婷,轻声说:“试试,只需指尖轻触它的根部。”
梅毓婷带着疑惑,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藤蔓根部那略显粗糙的断面。
指尖轻触的刹那,一股细弱却清晰的暖流如春日溪流般涌入,沿着手臂缓缓流淌,带着温柔而坚定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厂房内的寒意,也抚平了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她猛地抽回手,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扬,又看看那截仿佛沉睡着的藤蔓:“这……这感觉……”
“嗯。”吴扬肯定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光,“就是它。我们梦想的根基,就在这儿了。它活着,而且……它在回应我们。”他将藤蔓重新用苔布仔细包裹好,那份郑重,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这里太冷了,得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它。婷婷,我们的酒,会不一样的。”
梅毓婷看着吴扬眼中重新燃起的、比离开前更加炽热的光芒,又看看他手中那截蕴藏着奇迹的藤蔓。
厂房外,雨声依旧哗哗作响,敲打着破旧的铁皮屋顶,发出单调的噪声。厂房内,依旧空旷、冰冷、散发着霉味。
然而,吴扬带回的那小段紫色藤蔓,却如魔法般悄然拂去了她心头的沉重与焦虑。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之中,一股融合了希望之光与未知奥秘的新奇力量,正如细流般悄然滋润着心田,催生出希望的萌芽。
“好!”梅毓婷用力点头,脸上绽开笑容,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我们一起,把它酿出来!就从这间‘破酒窖’开始!”
……
废弃工厂内,时间仿佛被橡木桶的轻吟、发酵罐的微动以及两个年轻人不懈的忙碌所铭记。
那截源自滇西深山、满载神秘色彩的紫色藤蔓,被吴扬小心翼翼地如同供奉圣物一般,安置在了酒窖深处一个精心雕琢、充满仪式感的角落。
那里,温度恒定如春,湿度恰到好处,仿佛是大自然精心模拟的森林深处微环境,为藤蔓的生长提供了最完美的庇护。
它没有辜负这份虔诚,在短短几个月内,便抽出了充满生命力的新枝嫩叶,那深邃的紫色在惨白的灯光下倔强地蔓延,如同在宣告一个古老血脉的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