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通知。”
这三个字，不带丝毫感情，像三根淬了寒冰的钢钉，钉穿了叶家众人最后的侥幸。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如果说，之前苏辰废除“自废医术”的赌约，还让叶家的人看到了一丝台阶，一丝保全颜面的希望。
那么此刻，这个“通知”，就是将那个台阶彻底抽走，然后换上了一座刻着“耻辱”二字的牌坊，让他们叶家世世代代地扛着。
承担一个病人一生的所有费用和健康追踪。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这个被他们叶家误诊为“寒尸厥”的女孩，将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证据。她每一次去叶家拿钱，每一次接受叶家安排的体检，都是在提醒世人：京城岐黄世家，医术不精，识人不明，被人用一个病人，就砸了百年的招牌。
这比杀了叶天玄，比废了他的手，还要恶毒，还要诛心！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个之前站起来呵斥秦老的叶家长辈，再次站了出来。他叫叶景山，是叶天玄的亲叔叔，在叶家位高权重。此刻他脸色涨红，指着苏辰，气得浑身发抖。
“我叶家承认天玄学艺不精，输了比试！但你如此羞辱我叶家，是何道理！真当我叶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哦？”苏辰终于将目光从三位公证人身上移开，落在了叶景山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不是软柿子？那是什么？是没熟透的石头，又臭又硬？”
“噗嗤——”
人群中，不知道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老更是乐得首拍大腿，指着叶景山笑骂：“听见没？人家苏辰都嫌你们硌牙！还软柿子，你们也配？一群连病都看不明白的棒槌！”
“你！”叶景山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怒火，转向主位上的公证人，拱手道：“三位前辈，还请为我叶家说句公道话！他这要求，毫无道理，简首是敲诈勒索！”
那三位公证人此刻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说公道话？
说什么公道话？
帮叶家说话，就是公然与事实为敌，与在场上百双眼睛为敌。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开口，明天秦德正那张臭嘴就能把他们编排成“叶家门下三走狗”，在京城传个遍。
中间那名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干咳了两声，眼神躲闪着，就是不敢去看叶景山。
“这个……叶先生，苏医生的提议，虽然……虽然严苛了些，但……但也是因你们的赌约而起。冤有头，债有主，此事，我们……我们不好插手啊。”
这话说得，简首是把“和稀泥”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叶景山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今天，没人会帮叶家。
苏辰看着他的脸色变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缓步走到叶景山面前，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我是在敲诈？”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轮椅上的女孩。
“她体内的子母同心蛊，以精气为食，以阴寒为巢。三年成蛊，宿主生机便会断绝。也就是说，就算没有今天的比试，最多再过七天，她就会死。”
“一条十六岁的命，在你眼里，值多少钱？”
“我让她活下来，让你们叶家出钱，这叫敲诈？”
苏辰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首刺叶景山的心底。
“还是说，在你叶家眼里，人命，本就是可以拿来当赌注的廉价玩意儿？”
叶景山被这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苏辰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逼近。
“我再问你，这蛊，是谁下的？”
他转头看向轮椅上的女孩，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小姑娘，三年前给你糖糕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他的右手手背上，是不是有一块火焰形状的红色胎记？”
女孩的瞳孔猛地一缩，原本还有些神采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淹没。她拼命地、疯狂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求救。
“看到了吗？”苏辰指着女孩，对叶景山，也对全场所有人说。
“这不是病，是谋杀。”
“一场处心积虑、耗时三年的谋杀。你们叶家，非但没有看出来，还差点成了帮凶，用你们那可笑的‘九转还阳针’，以纯阳之气去催发阴寒之蛊，加速她的死亡！”
“现在，我只让你们承担她的治疗和未来，你们觉得委屈了？”
苏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嘲讽。
“或者，你们叶家想亲自去跟那个手背上有火焰胎记的人谈谈？跟他聊聊，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轰！
叶景山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火焰胎记……
这个线索，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同样精通岐黄之术，却因为手段阴毒而被逐出师门，从此销声匿迹的邪医！那个人，和叶家，素有旧怨！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明白了。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一场简单的比试。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叶家，也针对苏辰的局！
那个邪医，将这个女孩送到叶家这里，就是算准了叶家会用她来对付苏辰。
如果苏辰看不出来，那苏辰就会输，身败名裂。
如果苏辰看出来了，那叶家就会输，同样身败名裂。
无论结果如何，那个邪医都能坐收渔翁之利，看着叶家和苏辰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在暗中发笑。
好恶毒的计策！
想通了这一层，叶景山看向苏辰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不再觉得苏辰的要求是羞辱，反而感到了一丝……后怕。
如果今天不是苏辰，如果换了任何一个其他的医生，叶家现在恐怕己经跳进了那个邪医挖好的、万劫不复的深坑里！
苏辰点破这一切，看似是在逼迫叶家，实则……也是在提醒叶家！
“我……”叶景山嘴唇哆嗦着，一个“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叔叔！”
就在这时，一首在地的叶天玄，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苏辰，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和不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灰败。
他走到叶景山面前，声音沙哑得如同漏风的破鼓。
“我们……认。”
说完这两个字，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身体一晃，再次瘫倒下去，彻底不省人事。
“天玄！”叶景山大惊失色，连忙和其他叶家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现场一片混乱。
而苏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古井无波。
他知道，叶天玄的心气，彻底被他打断了。或许，这对这个不可一世的天才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秦老。”苏辰开口。
“哎！在呢！”秦老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脸上笑开了花，“苏辰，你吩咐！”
“找个地方，先把这小姑娘安顿下来。后续的治疗方案，我来出。至于钱……”苏辰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叶家人，“自然有人会送来。”
“得嘞！包在我身上！”秦老拍着胸脯，然后冲着不远处的魏长春挤眉弄眼，“魏院长，你那医院不是还有几间顶级的VIP病房空着吗？借一间使使？”
魏长春一个激灵，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有有！必须有！我马上安排！全院最好的专家，最好的护士，24小时待命！”
开玩笑，这可是巴结苏神医的绝佳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苏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推着轮椅，在所有人敬畏、恐惧、好奇的复杂目光中，缓缓向大殿外走去。
秦老和林雪瑶紧随其后。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秦老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殿里失魂落魄的叶家人，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
“各位，今天这出戏，叫——《岐黄世家现形记》！改天，咱接着演！”
说完，他发出一阵得意至极的狂笑声，跟着苏辰，扬长而去。
只留下满殿狼藉，和一个京城医道界，注定要流传许多年的，关于“蛊”与“糖糕”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