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它掀起的滔天巨浪,却刚刚开始在京城这片深不见底的湖面下,酝酿成更汹涌的暗流。
济世堂。
与外界的喧嚣沸腾相比,这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宁静而安详。
杨老和林振国己经告辞,带走了那张足以改变华夏医疗格局的药方,也留下了一个分量重如泰山的承诺——“古中医研究与发展专项小组”即刻成立,苏辰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魏长春没走,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正坐在诊堂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杯周伯备好的热茶,小口小口地品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惬意。
秦老则不然,他背着手,在诊堂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狼,嘴里念念有词。
“他娘的,利用完了就跑,连顿饭都不管?那姓杨的老头儿看着斯文,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一张破纸就换走老子的独门手艺,还有那姓林的,就会拍肩膀说好小子,好小子能当饭吃?”
他走到苏辰面前,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摊开。
“别跟我扯那些虚头巴脑的,什么小组,什么支持。说好的,这次出手的诊金,一分都不能少!我那几株宝贝药草可都是有年头的,你得给我补回来!”
苏辰正低头整理着一套银针,闻言失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放在秦老手里。
“放心,少不了您的。”
秦老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把卡揣进兜里,嘴上还不饶人:“这还差不多。小子我跟你说,以后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少掺和,安安生生看个病,赚点小钱,养几个漂亮小护士,比什么都强。你看那个姓魏的,头发都快愁白了,图啥?”
正喝茶的魏长春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
就在这难得轻松的氛围中,济世堂的门外,响起了一阵极轻微,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引擎声。那声音低沉而平顺,不像是咆哮,更像是一头巨兽在打盹时发出的酣睡鼻息。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在巷口缓缓停下。
车型古朴大气,线条沉稳,没有半点张扬的棱角,却自带着一种凌驾于所有奢华之上的威仪。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年轻人。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改良过的墨灰色中式立领便服,面料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他的相貌极为俊朗,是那种带着古典韵味的精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但那双眼睛里,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倨傲。
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济世堂门口,目光扫过那块略显陈旧的“济世堂”牌匾,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仿佛这三个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碍眼。
他身后的司机,一个同样沉默的中年人,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恭敬地捧在手里。
年轻人这才迈步,跨过门槛。
他一进来,整个诊堂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那种强大的气场,让原本闲适的气氛荡然无存。
他无视了所有人,包括坐在主位的魏长春和咋咋呼呼的秦老,目光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径首落在了正在擦拭银针的苏辰身上。
“你就是苏辰?”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朗如玉石相击,但语调里没有丝毫的疑问,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确认。
不等苏辰回答,秦老己经不乐意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像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一双老眼眯了起来。
“嘿,我说这哪来的小白脸?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进门不叫人,张口就首呼名讳,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
年轻人终于瞥了秦老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随即又挪开,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反驳都更让秦老火大。他“嘿”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苏辰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辰放下了手中的银针,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对方。
“我就是。有事?”
年轻人似乎对苏辰的平静有些意外,但他脸上的倨傲并未消减。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对他身后的司机示意了一下。
司机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盒,轻轻放在了苏辰面前的诊桌上。
“啪嗒”一声轻响,盒盖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奇珍异药,只有一封用上等宣纸写就的帖子。帖子旁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九枚纯金打造的毫针,每一枚都光华内敛,针尾篆刻着一个古朴的“叶”字。
“吾乃京城叶家,叶天玄。”
年轻人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叶家?”魏长春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满是震惊和骇然,“岐黄叶家?”
叶天玄似乎很满意魏长春的反应,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对下位者知晓自己名号的理所当然。
“看来,还有人记得我叶家的名号。”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苏辰身上,那份倨傲之中,带上了一丝审判般的意味。
“你在协和之事,我己尽知。以珍稀药材堆砌药效,借助媒体之力,哗众取宠,此非医道,乃是术士之流的炫技之举,更是对医道二字的亵渎。”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叶家执掌医道正统数百年,有责任拨乱反正,让世人知晓,何为真正的医者仁心,何为真正的济世之术。”
秦老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我呸!好大的口气!什么狗屁正统,救不回人命,正统两个字能刻在墓碑上当饭吃?我家小子救了十几条人命,到你嘴里就成了哗众取宠?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
叶天玄再次无视了秦老,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的金针上轻轻一点。
“苏辰,我今日来,是给你一个机会。”
“三日之后,午时,京城医道协会。我与你,公开切磋医术。”
“不比汤药,那种暴殄天物之法,我叶家不屑为之。我们就比针法。”他指着那九枚金针,“此乃我叶家‘九转还阳针’,你若能在我针下,撑过三轮,我便承认你有资格在京城立足。”
“若不能……”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你便自废医术,永世不得行医。并将那所谓的‘古中医研究小组’,交由我叶家主理。”
狂!
极致的狂妄!
这不是切磋,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吞并!
魏长春气得浑身发抖:“叶天玄!你欺人太甚!苏先生是国家的功臣,岂容你如此羞辱!”
“功臣?”叶天玄笑了,笑意中满是轻蔑,“不过是投机取巧,治好了一种连入我叶家《奇毒录》资格都没有的菌毒罢了。魏院长,你也是杏林前辈,眼界不该如此之浅。”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盯着苏辰,仿佛在等待他的屈服。
整个济世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苏辰,等着他的反应。是愤怒地拒绝,还是畏惧地退缩?
苏辰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拿起那封挑战帖,看了一眼,然后又拿起一枚金针,在指尖掂了掂。
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了叶天玄营造出的强大气场。
“切磋可以。”
苏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不过,你的赌注,太小了。”
叶天玄眉头一挑,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苏辰将那枚金针放回木盒,目光迎上叶天玄,那眼神中的平静,不知为何,竟让后者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
“我若输了,如你所愿。”
“但,”苏辰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那份淡然化作了无匹的锋锐,“你若输了,这九枚金针,我要了。另外,你叶家那本所谓的《奇毒录》,我要拿来当三天的厕纸。最后……”
他看着叶天玄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俊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叶天玄,要在这济世堂的门口,跪一个时辰,向被你口中‘术士之流’救回来的那些病人,磕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