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京城,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
寻常百姓沉浸在安宁的睡梦中,浑然不觉,这张看不见的弓,己经搭上了一支名为“龙牙”的利箭。
城西,废弃砖窑。
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与阴冷的霉味混合在一起,龙牙站在那个秘密的制墨工坊中央,面沉如水。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正捻起一撮从角落里刮下的黑色粉末。
“报告,目标人物‘墨痴’,本名钱默,二十八岁,孤儿,三年前拜入‘墨云堂’。社会关系简单到像一张白纸。”一名队员的声音从战术耳机中传来,“调取了全城监控,他离开宫廷造办处后,就像滴入大海的水,彻底消失了。”
“水滴入海,要么被稀释,要么变成蒸汽。”龙牙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他将那撮粉末放到鼻尖下,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混合着松烟和某种特殊植物的冷香钻入鼻腔。
他眯起眼睛:“通知下去,重点排查全城的香料店、古玩市场、茶楼、戏园子。这个人,不是个会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他是个自视甚高的艺术家,一个疯子。他会藏在最风雅,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欣赏自己的杰作。”
“风雅的地方?”队员有些不解。
“一个能在墨里下毒,还能给毒药取名‘窃命’的人,你指望他会去钻下水道吗?”龙牙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他会认为,那是对自己的侮辱。”
命令下达,无形的大网再次收紧,这一次,目标精准了许多。
……
西山小楼,病房内。
那三枚牵制着“母毒”的银针依旧在轻微地震颤,维持着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平衡。
苏辰靠在秦老的怀里,缓缓将一杯温热的盐水喝下,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他闭着眼,每一口呼吸都在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的能量,修复着体内亏空的真气与精血。
“无生堂……”秦老看着苏辰虚弱的样子,又看了一眼病床上命悬一线的老战友,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在讲述一段不愿被触碰的往事。
“我年轻时,还只是个警卫员,跟着老首长在西南剿匪。有一次,队伍里的一个参谋,突然就疯了,见人就咬,力大无穷。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中了邪,只有老首长请来的一位随军老郎中,看了一眼就说,是中了无生堂的‘狂兽散’。”
秦老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种毒,能把人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最后,那个参谋……是被我们亲手开枪打死的。他死的时候,眼睛里流着泪,嘴里还想喊报告……”
客厅里的众人听得心头发冷。一个能让战功赫赫的老将军时隔数十年依旧如此刻骨铭心的组织,该是何等的邪恶与恐怖。
“他们不是早就被剿灭了吗?”一位领导忍不住问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老摇了摇头,“他们就像是扎根在历史阴影里的毒草,割掉一茬,只要根还在,过个几十年,又会冒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的胆子这么大,手……伸得这么长。”
刘院士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被反复敲碎重组。他扶了扶眼镜,走到苏辰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用一种学术探讨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道:“苏圣手,那个……‘母毒’,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它究竟是一种什么存在?是某种……具有休眠和激活特性的复合型病毒菌落吗?”
苏辰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位一脸求知欲的院士,那张惨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刘院士,你见过不讲道理的租客吗?”
“啊?”刘院士一愣。
“这个‘母毒’,就是个最顶级的不讲理租客。”苏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子毒’是他的先头部队,负责踩点,看你这房子好不好,顺便搞点小破坏。等你发现问题,把先头部队打跑了,这个租客本人就带着拆迁队住进来了。他的目的不是租房子,是想把你的房子连同地基一起拆了,然后宣布这块地归他所有。”
这个比喻通俗得有些粗鄙,却又形象得让人无从反驳。
刘院士张了张嘴,最后苦笑着点了点头:“明白了……一个极具攻击性和伪装性的……生物恐怖分子。”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苏辰说着,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而对付这种恐怖分子,不能跟他讲道理,只能比他更狠。”
就在这时,龙牙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找到了!”
电话里,龙牙的声音压抑着一丝兴奋,“南城,‘和鸣轩’茶楼。我们的人在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发现了目标。他化装成了一个听评书的富家翁,正在品茶。”
“控制住了吗?”军方领导急切地问。
“还没有。”龙杜的声音瞬间又冷了下来,“他很警觉,我们的人刚一靠近,他就发现了。现在,他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药丸,就放在嘴边。他说,只要我们再上前一步,他就立刻吞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想自杀?”
苏辰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撑着椅子扶手,几乎是吼了出来:“不能让他死!尤其是不能让他吃那颗药丸!”
“为什么?”
“那是无生堂的‘绝命丹’!”苏辰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带着一丝嘶哑,“一旦服下,里面的剧毒会在一秒钟内侵蚀他全身的血液!到时候,别说用他的血做药引,就算沾上一滴,都会立刻毙命!他不是在自杀,他是在毁掉唯一的解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
下毒者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最后,也是最恶毒的一招后手。他将自己,变成了最终的杀器。
“龙牙!”军方领导对着电话咆哮,“听到苏圣手的话了吗?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我活捉!绝不能让他把药丸吞下去!”
“明白!”电话那头,只传来两个字,便挂断了。
……
南城,和鸣轩。
古色古香的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讲到“关云长败走麦城”,说得是口沫横飞,满堂喝彩。
谁也没有注意到,二楼靠窗的那个雅间里,气氛己经凝固到了冰点。
一个穿着锦缎长衫,面容清秀得有些过分的“富家翁”,正安然地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对面,站着三个身穿便服,但浑身都散发着铁血气息的男人。
为首的,正是龙牙。
“钱默,或者,我该叫你‘无生堂’的墨使?”龙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楼下的喧闹。
钱默笑了笑,那笑容干净而纯粹,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他捏在唇边的那枚黑色药丸,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是个代号。”他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品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可惜,火候过了三分,糟蹋了。”
他仿佛不是被围困的猎物,而是一个正在点评美食的鉴赏家。
“放下手里的东西,跟我们走。”龙牙的眼神,像鹰一样锁死了钱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走?去哪里?”钱默歪了歪头,脸上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去一个能让我把血贡献出来的地方吗?我听说,你们那位苏圣手,需要我的血做药引?”
龙牙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你们在西山,也不是铁板一块啊。”钱默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别紧张,我猜的。能解‘窃命’,又敢用自身气血做引子的,除了那位声名鹊起的苏神医,还能有谁?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扛住‘母毒’的反噬,还能想到用我的血来解。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他语气里满是赞叹,仿佛在夸奖一个棋逢对手的知己。
“废话少说。”龙牙身侧的一名队员按捺不住,上前一步。
“别动。”钱默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他捏着药丸的手,轻轻一动,“这颗‘绝命丹’,味道可不怎么好。我死了,那位也就活不成了。一命换一命,不,是一命换一个国家的顶梁柱,这笔买卖,我赚大了。”
队员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极致的对峙。
龙牙死死地盯着钱默。他知道,对方不是在虚张声势。这种亡命徒,说得出,就做得到。强攻,只会是玉石俱焚。
怎么办?
就在这时,龙牙的耳机里,传来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拖住他,我马上到。”
是苏辰!
龙牙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Gas的惊讶,但随即恢复了镇定。他看着钱默,缓缓开口:“你以为你死了,无生堂就能高枕无忧?你只是个弃子。”
“弃子?”钱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我当然是弃子,我们‘无生堂’的每一个人,从入门那天起,就是为了‘真空家乡’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但棋子,也有棋子的价值。我的价值,就是拉他陪葬。你们……谁敢赌?”
他首视着龙牙,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挑衅。
龙牙沉默了。
他不敢赌。
整个京城的安危,乃至整个国家的稳定,都系于病床上那位老人一人之身。他赌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楼下,说书先生正好讲到关羽被擒,一声惊堂木响,满座皆惊。
而楼上,一场决定生死的无声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