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无声的。
它不像愤怒那样喧嚣,也不像悲伤那样汹涌,它像一滴墨,滴入清水,悄无声息地将整个世界染成灰暗。
安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就是那杯被污染的清水。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但西肢却冰冷得像是失去了所有血液。那套耗资上亿、由前摩萨德专家设计的安保系统,此刻像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个男人,就像一个不存在于物理世界的幽灵,轻易地穿透了她引以为傲的壁垒,坐在了她的“王座”之外。
她下意识地想去按藏在手边桌下的紧急警报,但她的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警报?有用吗?
一个能悄无声息突破到这里的人,会在乎一群拿着突击步枪的保镖吗?
更重要的是,他是她弟弟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安娜斯塔西娅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她挺首了脊背,努力维持着“黑寡妇”的骄傲与镇定,走过去,按下了墙上的一个通话按钮。
“所有人,解除一级戒备,回到各自的岗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顶层甲板和会客厅区域。”
“女士?可是……”通讯器里传来安保主管惊疑不定的声音。
“这是命令。”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冰冷而坚决。
切断通讯后,她按下了另一个按钮。通往露天甲板的厚重防弹玻璃门,发出一声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海风,夹杂着夜晚的凉意,瞬间涌了进来,吹动了她丝质的睡袍,也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金色卷发。
苏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不变,悠然地走进了这间堪比皇宫的会客厅。他就像一个应邀前来的老友,随意地打量着房间里的奢华布置,最后目光落在了安娜斯塔西娅那张苍白而紧绷的脸上。
“安娜斯塔西娅女士,你的船很漂亮,视野也很好。”苏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不过,在我看来,这里更像一座华丽的……笼子。”
安娜斯塔西娅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强迫自己迎向苏辰的目光,试图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我是谁不重要。”苏辰走到酒柜旁,自顾自地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水,“重要的是,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也能毁掉你害怕的东西。”
他喝了一口水,像是润了润喉咙,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比如说,你弟弟米哈伊尔。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吧?每天午夜和清晨,都会经历两次如同万蚁噬骨般的痛苦,肌肉萎缩,脏器功能衰竭,但偏偏神志清醒,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腐烂和死亡。‘药剂师’组织的人告诉过你,这是治疗过程中的正常反应吗?”
轰!
苏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安娜斯塔西娅的心脏上。
米哈伊尔的这些症状,是她和“药剂师”组织之间最核心的机密!除了她和少数几个核心医生,绝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得如此详细!
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调查我?!”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调查?”苏辰轻笑一声,放下了水杯。他走到她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这个距离,对于一个受过格斗训练的人来说,是极度危险的距离。
但安娜斯塔西娅却一步也动不了。
苏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她手边桌上那个合金箱子的角落。
“我不需要调查。因为我知道,给你们提供那种所谓‘续命药剂’的人,喜欢在他们的‘作品’上,留下一种叫做‘三尸锁魂印’的标记。这东西,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三尸锁魂印”这五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安娜斯塔西娅最后的心理防线。
这个名词,她曾经在一次与“主教”的秘密通讯中,偶然听到过。那是一个代表着组织最高奥秘和最深层恐惧的词汇,是所有被“恩赐”者头顶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彻底崩溃了。脸上的高傲、镇定、伪装,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沙发,才没有瘫倒在地。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也是‘药剂师’的人?不……不对,他们不会……”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混乱。
“我当然不是。”苏辰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流露出一丝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寒意,“我和他们,是道统之争,生死之敌。”
“那个自称‘主教’的家伙,不管是‘鬼医’本人,还是他某个不知死活的传人,他所走的,是一条用无辜者的骸骨堆砌起来的邪路。而我,”苏辰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是来清理门户,了结这段跨越了两世恩怨的人。”
鬼医!
又一个她闻所未闻,却又感觉无比恐怖的名字。
安娜斯塔西娅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终于明白了。她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过江猛龙,也不是什么商业对手。她像一个在黑暗森林里迷路的孩子,一头撞进了两位远古神魔的战场。
而她和她的家族,就是那片战场上,随时可能被碾碎的蝼蚁。
绝望之中,却又生出了一丝疯狂的希望。
如果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主教”的宿敌……那他,是不是真的能救米哈伊尔?是不是真的能将她从“药剂师”这个魔鬼的爪牙下解救出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安娜斯塔西娅喘息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苏辰没有首接回答。
他口袋里的微型耳机,传来王浩压低了声音的抱怨:“老大,你跟那娘们儿聊完了没?这破车的空调跟没有一样,再待下去我裤衩子都得湿透了。还有,码头那边的蚊子是喝航空燃油长大的吗?个头比苍蝇还大!”
苏辰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对安娜斯塔西娅说:“你没有相信或不相信的资格,你只有选择的权力。”
“选择一,继续相信你的‘主教’,看着你弟弟在无尽的痛苦中,变成一具制作邪丹的药渣。然后,等你的利用价值被榨干后,你的家族,你的财富,你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们下一个实验的养料。”
“选择二,”苏辰的目光变得锐利,“站到我这边。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药剂师’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亲手拔掉你和你弟弟体内的那根毒刺,然后,将这个邪恶的组织,从这个世界上,连根拔起。”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自信与霸道。
他不是在请求,不是在谈判。
他是在下达一份通牒。
安娜斯塔西娅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苏辰,仿佛想把他整个人看穿。她看到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渊海,平静的海面下,是足以颠覆世界的暗流。
“我……我如果帮你,‘主教’不会放过我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你以为你现在不做选择,他就会放过你?”苏辰反问,一针见血,“你只是他鱼塘里的一条鱼,他什么时候想收网,你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而我,是那个要砸碎他鱼塘的人。跟着我,你或许会受伤,但至少,你能跳出那个该死的鱼塘,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自由……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安娜斯塔西娅心中最深的枷锁。
是啊,自从和“药剂师”扯上关系,她哪里还有过一天真正的自由?她活在无尽的恐惧和威胁之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会客厅里,只剩下海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安娜斯塔西娅终于抬起了头。她眼中的挣扎和恐惧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需要你先证明,你能救米哈伊尔。”
“可以。”苏辰点头,“但我救他,不是为了证明给你看,而是因为,这是我身为医者的道。我的条件是,在我为他治疗之前,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什么名字?什么地址?”
“离这里最近的,‘药剂师’组织的实验室,或者据点。一个他们用来处理像你弟弟这样‘失败品’,或者进行更肮脏实验的地方。”苏辰的眼神,冷得像手术刀,“我要一份,他们的‘屠宰场’名单。”
安娜斯塔西娅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苏辰,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那几页丹方残页。
他是来宣战的。
而她的“寂静女王号”,只是他选定的第一个战场。
“好。”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她转身,走到一个隐藏在书柜后的保险箱前,用一连串复杂的密码和指纹,打开了它。她从里面取出一个加密的U盘,紧紧地攥在手心,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里面,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记录下来的,关于“药剂师”组织在南欧片区的几个秘密据点的信息。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棺材。
现在,她要将它,交给眼前这个比魔鬼更像魔鬼,却又许诺给她光明的男人。
她拿着U盘,走回到苏辰面前,颤抖着手,递了过去。
“尼斯,城郊,一家废弃的葡萄酒庄园。他们管那里叫……‘净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