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周西傍晚 6:42。
暮色西合,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光影流动。
天枢律所所在的写字楼一楼大厅里,暖黄的灯光映着等候区的棕色沙发,王建斌坐在那里,不停地看着手表,眉头紧皱,焦急几乎写在脸上。
妻子陈霞半靠在他身侧,化疗带来的虚弱让她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眼皮沉重地半阖着。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露出苹果和橙子的轮廓,旁边还立着个用红绳扎得略显笨拙的土特产礼盒,
“阿霞,难受得厉害吗?” 王建斌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粗糙的手掌轻碰了碰陈霞冰凉的手背,指腹着她手背上青紫的针孔,满眼疼惜,“要不… 咱还是先回去吧?改天我单独来,或者我现在给林律师打个电话就行…”
陈霞缓缓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等…一起等林律师…要亲自…道谢…” 她的语气里的固执,让王建斌鼻尖一酸。
他太清楚,妻子是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上,哪怕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亲口说声谢谢。
他们己经在这儿等了一刻钟。特意掐着六点半的下班点过来,想着不耽误林律师工作,想着林律师正好下班,送完东西、道完谢就走,可这短短一刻钟,对虚弱的陈霞来说,却异常漫长。
王建斌看着妻子强撑的样子,手指紧攥,几乎要忍不住首接冲上楼。
就在这时,“叮”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滑开。
小夏挎着帆布包,脚步轻快地走出来,正要拐向大门,目光扫过等候区,脚步猛地一顿——认出了那对相依的身影。
“陈大姐?王大哥?” 小夏快步走过去,语气里满是惊讶和关切,“你们怎么在这儿?等很久了吗?陈大姐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王建斌连忙站起来,手还不忘扶着陈霞的肩膀,语气急促地解释:“刚到刚到!…就一小会儿。阿霞她…她说必须亲自感谢林律师…” 声音里藏着矛盾,既想快点完成妻子的心愿,又怕她多受一秒罪。
陈霞轻轻点头,勉强扯出个笑容,“林律师… 这恩情,不亲口道谢,我这心里过不去。”
是林昭的奔走和那些素不相识的捐款,让他们从绝望的泥沼里,终于喘上一口气。
小夏看了眼陈霞微颤的手指,又低头看了眼手表,立刻掏出手机:“你们先坐,我马上跟林律说。这就带你们上去。”
她的电话很快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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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办公室,百叶窗拉的严实。
林昭站在白板前,上面凌乱地贴着几张照片和写着关键词的便利贴,其中“刘大奎”三个字被重重圈了几次。
“突破口一定在他这条线上,” 她语气冰冷:“目前,我们没任何其他头绪。”
沈承州靠在办公桌边,指节抵着眉心,“动机、手法、上家… 全是我们的推测。现在贸然接触他,风险太大,而且以他的警惕性,未必能撬开嘴。他最近的状态…”
话音未落,林昭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接起:“小夏?”
“林律,王建斌和陈霞在一楼大厅等您好一会了,想当面道谢。” 小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陈大姐看着… 状态不太好,脸色特别白。”
林昭和沈承州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承州挑挑眉,做了个“你先忙”的手势,弯腰收起桌上的笔记本。
林昭叹了口气,对电话说:“带他们上来吧,首接来我办公室,让陈大姐喝口热水缓缓。”
挂了电话,她转向沈承州解释:“是之前律所帮着发起捐款的陈霞,她和丈夫王建斌一起来的。我们等会儿再接着讨论。”
沈承州点点头表示明白,顺手将几张关键照片 —— 包括一张刘大奎入狱前的正面照 —— 塞进牛皮纸档案袋。
他习惯性地把档案袋往桌角的文件堆上一放,“我先回办公室,完事叫我。” 说完便轻带上门离开了。
几分钟后,三人身影出现。
林昭迎上来,目光第一时间关切地落在陈霞身上,语气带着担忧:“陈大姐!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坐…”
她连忙扶着陈霞坐下,又转头对小夏说: “小夏,倒杯温水来,加点蜂蜜。”
陈霞坐下,缓了口气,才虚弱地笑了笑:“林律师… 这次专程来谢谢您… 那些捐款和基金… 让我能安心治病。” 说到这儿,声音忍不住发颤,眼圈也红了,“没有您,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
林昭:“ 陈大姐,您安心治病才是最重要的。”
王建斌连忙把手里的袋子和礼盒往办公桌旁放,“一点…一点心意!自家晒的山货,不值钱。还有水果,您别嫌弃。” 动作有些慌乱,大概是紧张,胳膊肘不小心刮到了桌角的文件堆。
“哗啦 ——”
最上面那个牛皮纸档案袋应声滑落,一张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正面朝上摊在地板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王建斌连声道歉,下意识地弯腰去捡,目光刚落在照片上,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慌乱瞬间被惊讶取代。
他瞬间认出照片上那张还算精神的脸,惊讶道:“这…这不是…大奎吗?”
“王大哥,” 林昭的声音急切,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你认识这个人?刘大奎?”
王建斌盯着照片上刘大奎还算精神的脸,又想起前几天在医院走廊撞见的那个身影 —— 形销骨立,眼神空洞,手腕上还挂着点滴,一个人扶着墙艰难地挪步。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发堵,喉咙发紧。
他定了定神,从惊讶中回过神:“认识!咋不认识!他是我们车队的同事,关系还不错,以前经常一起跑长途。前几天还见过。”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 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连接点。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但语速明显快了几分:“王大哥,你最近在哪见过他?他状态怎么样?”
王建斌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惋惜::“唉…前几天在肿瘤科走廊碰见的,人都… 都不成样子了,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孤零零一个人,看着特可怜。”
“你们聊过吗?说了什么?” 林昭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王建斌被她看得有些发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妻子。
陈霞也正望着他,眼里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解。
“就… 就简单说了几句,他只说是意外撞了个人,在这儿治病。” 王建斌顿了顿,眉头紧皱,“他这是… 犯事了?” 脸上闪过一丝猜疑。
林昭沉默片刻,声音低沉:“王大哥,那起车祸不是意外。目前有证据显示,这可能涉及一起谋杀。你再仔细想想,你和他聊的时候,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不对劲的话?或者你知道他最近有什么异常?”
这话,让王建斌的脸色 “唰” 地白了。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王建斌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声音压到到最低,却异常清晰:
“林律师…本来,这事我不想说,烂肚子里得了。但…” 他看了一眼虚弱的妻子,又看向林昭,喉结滚动,“…阿霞的命是您救回来的。现在您说这是谋杀…冲着这,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更低,带着颤抖:“就在6月中旬…,我们车队来了个神神秘秘的男人,找过我…好像也找过大奎…”
林昭呼吸都屏住,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
“那人…怎么说呢,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像是在打听,有没有人愿意接点…‘特殊’的活儿。” 王建斌艰难地措辞,眼神闪烁,“跑长途的都知道,这‘特殊’是啥意思…钱,给得特别多。但具体干啥,当时没明说,就说要胆大、嘴严、车技好…”
“我怕惹上大麻烦,就…就装傻没接茬,躲开了。后来听说…好像大奎跟那人…搭上了线。”
“那人是怎么找到你们车队的?” 林昭追问。
王建斌咽了口唾沫,声音更沉,:“那神秘个人……我后来悄悄打听过,好像就是通过调度老黄…才搭上我们这些司机的线!”
王建斌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陈霞的手,陈霞也用力回握着他,那只冰凉的手,此刻仿佛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林昭骤然变亮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冰冷光影。
“调度…老黄?” 林昭的喃喃道重复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