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东回来后,祁同伟的名字成了“基层法治”的代名词。司法部专门派了调研组来北京,拿着他牵头制定的《基层调解工作规范》反复研讨,最后拍板:“在全国选十个试点省,全面推广这套机制。”
祁同伟成了这项工作的技术总负责人。他不再只围着北京的乡镇转,半年里跑了七个省,从东北的黑土地到江南的水乡,每到一个地方,先扎进村子看实际情况——北方农村宗族观念淡,但邻里纠纷多因土地承包;南方水乡则常因鱼塘、河道分界起冲突,调解时还得懂点水利常识。
“祁主任,您这套‘调解员等级评定’在我们这儿卡壳了。”云南试点县的司法局局长老李拉着他往田埂上走,指着远处几个戴着斗笠的老人,“那些老傣医、老佛爷,在寨子里说话比我们管用,可他们不认‘培训考核’这套,说‘祖宗传的道理,不用你们教’。”
祁同伟蹲在田埂上,看着老傣医给村民调解家禽归属纠纷——没拿本子,没讲法条,就蹲在竹楼边抽着水烟,听双方说够了,慢悠悠道:“鸡是活物,认喂食的人。你们俩轮流喂,它早上往哪家跑,就归哪家。”双方都点头,这事就了了。
他忽然笑了:“老李,不用硬套等级。咱们搞个‘特邀调解员’名册,把老傣医、老佛爷请进去,不用考核,但给他们发个证——不是‘资格证’,是‘荣誉证’,说他们是‘村寨法治带头人’。他们要愿意学新法,咱们派懂傣语的人去教;不愿学,就尊重他们的方式,只要调解结果不违法,咱们就认。”
老李眼睛一亮:“这招高!他们就爱面子,给个‘带头人’的名头,说不定还主动来问新法呢。”
果然,半个月后老李打电话来,笑着说:“祁主任,您说神了!老佛爷拿着荣誉证在寨子里转了三圈,现在天天催着我们派老师去讲《民法典》,说‘不能让祖宗的道理落后于国家的法’。”
祁同伟挂了电话,林薇递过来一杯热茶:“又解决一个难题?我看你这半年,脸晒得跟云南的红土地似的。”
他接过茶,指尖蹭到她手腕上的玉镯——那是他们去云南调研时,寨子里的老阿妈送的,说“你们俩心齐,戴玉镯保平安”。“各地情况太不一样了,”他叹口气,“我原以为有套规范就能照搬,现在才明白,法治落地得像水,能跟着地形变形状。”
林薇从书架上翻出本泛黄的书,是她研究的《宋代乡约制度考》:“你看,宋代的‘里正调解’也不是全国一个样,关中用‘族老主持’,江南就用‘乡绅公议’。从来没有放之西海而皆准的法子,你能根据地方改,就己经比很多人强了。”
他靠在沙发上翻着那本书,忽然发现林薇在页边写了行小字:“法者,治之端也;人者,法之活也。”字迹娟秀,却点透了他这些天的纠结——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基层法治的关键,从来不是把条文钉在墙上,是让懂地方的人用对方法。
可树大招风。全国推广的势头越猛,背后的议论也越多。有次他去上海参加法治论坛,散会后碰到个姓赵的法学教授,对方端着咖啡似的笑:“祁主任现在是‘实务派’代表了,就是不知道,这些‘土办法’能不能写进学术论文?别到最后,成了只会跑基层的‘技术员’,丢了做学问的根。”
这话戳得祁同伟心里发沉。他确实很久没动笔写论文了,书架上堆着的全是调研笔记,连周教授都打趣他:“你这博士,快成‘基层法治工程师’了。”
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林薇知道他心思,说:“周老师上周还跟我说,你现在做的事,比写十篇论文都有价值。学术不是只有一种样子,有人在书斋里建体系,就该有人在田埂上验真理。”
他看着林薇床头那摞书,最上面是她刚发表的《从乡约到调解:中国民间纠纷解决机制的千年传承》,里面引用了不少他在基层收集的案例。忽然明白,他和林薇,其实是在走同一条路——她从历史里找根,他在现实里扎根,殊途同归。
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有天他收到匿名信,里面是几张照片:他在云南寨子里和老佛爷一起抽水烟,在东北农户家喝米酒,配着文字:“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与地方‘乡绅’称兄道弟,违反廉洁纪律。”
林薇看完气得发抖:“这是故意抹黑!那些都是工作需要!”
祁同伟却很平静,把信收进抽屉:“推广动了别人的蛋糕,总会有人跳出来。以前梁家是明着拦,现在是暗着捅——但只要咱们没做错事,就不怕。”
他没猜错。没过多久,网上开始传“祁同伟利用推广项目为自己谋利”的谣言,说他指定的调解员培训教材出版社,给了他“回扣”。虽然很快被司法部辟谣,但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张副市长耳朵里。
张副市长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窗外的树:“你看那棵老槐树,每年春天都要被风刮断几根枝桠,可根扎得深,照样长得茂盛。有人盯着你,说明你做的事管用。”他递过来一份文件,“中央政法委要成立‘基层法治研究中心’,正缺个常务副主任。我推荐了你,下周去面试。”
祁同伟愣住了:“我……能行吗?”
“你不行谁行?”张副市长笑了,“你在基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知道疼在哪、痒在哪。去了那里,不光能推项目,还能把你这些年的经验变成制度——让基层法治,不再只靠‘祁同伟’,靠的是扎扎实的规矩。”
从办公室出来,秋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祁同伟摸出手机,给周教授打了个电话:“老师,我可能要去中央政法委了。”
周教授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好啊。我当年收你做学生,就知道你不是困在书斋里的人。记住,不管到了什么位置,别丢了‘往基层走’的习惯——那里才有真答案。”
挂了电话,他给林薇发了条短信:“晚上回家,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他知道,新的路又要开始了。这次的风浪可能比以前更大,但他心里踏实——脚下的根扎得深,再大的风,也吹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