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泽坐了个委屈表情,对幼年的自己深恶痛绝,“好好好,娘子,这药快凉了,喝了药,病好了,我们明日便去做新衣裙。”
“看着就难喝,你自己喝一口。”许槐儿扭头,此时虽尚有疼痛,但比自己独在房中时,消减不少,想来时夫君终于出现的缘故。
李景泽思索再三,觉得这治腹痛的药对自己也没有伤害,便喝了一口。
许槐儿立刻转过来,欣喜的问,“是那野草味吗?是不是,是不是?”
李景泽面色古怪,鼓着嘴半晌,还是没有咽下去,一副求救的表情看着许槐儿。
许槐儿哈哈大笑,李景泽自小便这样,遇见难以下咽的东西,便只得鼓着嘴,咽不下去,也说不了话。
许槐儿笑够了,便把那碗药接过来,靠近鼻子,果然是那野草味道,一股青腥气味,与幼年时候那口野菜一模一样。
深吸一口气,一口把碗中青绿药汁喝干净。
放下碗,还是看见李景泽一副委屈表情。许槐儿当下起了逗弄之心,佯装生气,“我都喝了,你也咽下去。”
李景泽摇了摇头,一脸委屈。
许槐儿熟知李景泽秉性,他自小便是如此。幼时,李景泽常来找自己玩,两家虽只有一墙之隔,李景泽却哭闹着要留下来吃饭。
日子久了,许槐儿终于明白了,李景泽是个实在挑食的人,常常因为拒不吃饭而被父母打骂。
但若是躲在自己家,则想吃什么吃什么。李景泽幼年时候和自己一样高,但后来不挑食了,身量便扒高起来。
长此以往,李家父母感恩戴德,常常说李景泽是吃了许家的饭才长高的,何不去做许家儿子。
两家互相熟念起来。李景泽便更加日日往许家跑。
“你咽下去!”许槐儿瞪着李景泽,“那次骗了我,只有我吃了那野草,你倒是一口没吃。如今,正好报仇!”
李景泽双手作揖,不断求饶,嘴中呜咽了几句话,许槐儿听懂了。
“娘子饶命!”
许槐儿哈哈大笑,终于松了口,“行吧,放过你。快去吐了吧,既是我的药,你怎么喝了这么一大口。”
许槐儿正嘟囔着,李景泽端着碗匆匆跑了出去。
许槐儿等了许久,见李景泽不来,便猜想李景泽应当是因为口中气味,或许在厨房偷吃。
自己尚且腹痛,怎么李景泽倒是在外偷吃。
“张妈妈,不可给他吃食!”许槐儿朝着屋外大喊一声。
张妈妈是自己与李景泽成婚之后带来的家役,做得一手好菜,对自己极好。
外面天光尚早,张妈妈此刻应该在准备午膳,或许那李景泽此刻已经开始偷吃。
外面没有回应,许槐儿便躺回床上。
过了不多时,屋中那股草腥味终于消散了。
一阵渲染,那离去的医师反倒回来了,一股药味也随即而来。
“夫君呢?”许槐儿朝外张望,那医师哑巴一般,未曾回答。只有浓烈的药味飘荡在房间里。
忽然间,手上,手臂上,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许槐儿不断着看着自己的手,完好如初,如何会这么痛。
那医师将她疼痛的地方全部包裹起来,许槐儿不断的朝着窗外张望,却未见李景泽出现。
医师包扎完匆匆离去,可手上身上痛觉却越发厉害了,许槐儿仍着痛下床,走到门前。
天一霎时黑了。正当许槐儿吓得后退,便看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推门而进。
她想起来了。
赌坊。
……
许槐儿幽幽转醒,或许是不愿再一次面对被打手掳走的记忆,她醒了过来。
这是一处未见之地,石门石桌石椅怪异的臭味,以及浑身上下蚀骨疼痛。
清醒之后,便发现还不如留在梦中。
手上疼痛难忍,自己似乎躺在一方石床之上。许槐儿扭动着身躯向后靠,借助后背的力量坐起来。不知时日,也不知自己在哪。
前方忽然传来啸叫,许槐儿猛的一抽,惊吓着四下打量,以为那痴离毒虫又会从四方涌过来。
令姑姑的脚步随着木拐杖敲在地上,又似一下一下剜在许槐儿心上。前方,石门缓缓打开。
飞蛾振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许槐儿闭着眼,并未看见王虫落在了她的肩上,那侧,正是王虫钻进血脉的一侧。
也是她幻梦之中,以为是李景泽紧紧握着她的手的一侧,也是她衣袍裂开,遭痴离毒虫更严重的一侧手臂。
“这么快就醒了。”令姑姑十分诧异,但更令其诧异的是,王虫对这个人过于亲近了。
异香又现,王虫伏在许槐儿身上,异香不断的飘散着。许槐儿嗅到气味,与梦中那青绿药汁的气味相同。
令姑姑自以为饲养王虫,可如今,王虫也饲养了一个人。
令姑姑靠近了许槐儿,几乎是贴在许槐儿面前,一张看不清五官的树皮老脸凑仔许槐儿面前。
许槐儿惊恐的往后躲,倒是清楚的看见了令姑姑环绕编在脖颈下的辫子,似乎不只是白发,还有胡子。
令姑姑是个男人。
但这一结论毫无作用,许槐儿仍然命悬一线,眼前人一句话,便定她的生死。
许槐儿惊恐万分,不断喘着气,将王虫所散发的草木青腥气吸入肺腑,肉眼可见的脸越来越红。
手上痛觉却渐渐消失,及至痛觉消失,许槐儿才歇了一口气。又想到梦见的李景泽,却不知今日是否还能有命活着回家。
许槐儿心中害怕,思念丈夫,恐怕昨日便是与丈夫的最后一面,便低下头,悄声落下泪来。
泪滴打在衣裙上,便想起梦中那句“你赔我衣裙”,再想想如今两人相聚都成了奢望,顿时心中镇痛。
王虫在许槐儿肩上,赤红触须往前探着,移动了位置,往前缓慢爬着。
待往前爬到许槐儿衣领缘,触须碰到了许槐儿的脖子,便立刻收回卷曲,停下不动。
异香又起。
许槐儿虽不知这异香何来,但思及梦中的夫君,便悄然呼吸几口。
不多时,心上镇痛便消弭殆尽,思绪平稳,止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