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酒在马车窗后珠链间遥遥望着,来人是个男子。形销骨立,枯瘦得没了人样,反倒像是一副活骷髅。眼下青紫,脸上冒汗。虽只穿了一件薄衫。脖子,胸前,皆有汗渍印记,竟似从水中拎起一般。
看身量骨架,似乎而立之年未到,但佝偻着背,头发也白了不少,似乎是空空折去三十年,显现出一副半百老人的面貌。
林行止当下便十分狐疑。这人不似寻常消瘦,反倒像被下了毒,日渐消磨身体,最后落得这副样子。
“这位是我们家老爷,姓林,做茶叶生意,您……”
“三千两!”还未等暗卫说完话,男子便大喊一句,贸然打断,随即又似乎情绪激动,声音太大,牵扯嗓子,便猛的抽了口气,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何来三千两。”林行止问到。他压低了嗓子,倒像是那么回事。
枯瘦男子长长呼吸几口,终于不再咳嗽,待缓了过来,便扶着门框,向林行止二人解释。
“不用再看了,这处宅子,三千两,卖与你。”
若要真论下去,五百两断然买不到这一处宅子,林行止不免好奇。这男子既然只是在赌坊欠了债,急于买房还债,倒是正常。但对方这病怏怏中毒面貌,倒是十分不寻常。
“可否进去看看。”林行止说。
“来。”男子嗓音嘶哑,做了个招呼的手势,便转身往里去,林行止给了暗卫一个眼神,吩咐暗卫守着王妃,便踏入院门。
柳凝酒猛的拍了一下手中马车软垫,林行止倒好,不认她进入赌坊,自己却进了宅院。虽然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之处,且因为林行止武艺高强才肆无忌惮的缘故。
但柳凝酒仍旧不免感叹不平,见暗卫退回来,柳凝酒连忙问,“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那人要把宅子三千两出售,王爷进去看看。”暗卫如实汇报。
“什么!三千两!”柳凝酒惊呼。她开始盘算她那郡主的俸禄,要多久能买下这处宅子。
另一边。林行止随着男子进了院子。男子缓慢移步至院中桌椅旁,拎起水壶便开始往嘴倒。
似乎是打着置办宅子的身份,林行止倒是正大光明的四处观察。
院中台阶下积灰,只有脚印是新的。以及许久未收拾了,且脚印是两个人的,一个数目杂乱且多,一个孤单一行往园外去。
林行止看了眼男子鞋履,大概猜到,另一个孤单一行的脚印,应该是男子之妻。
“公子未曾娶妻?独住这处院落?”林行止故意抛出问题。
男子喝光了水壶中的水,兀自的在一旁养着荷花的缸中又舀了一壶,往嘴里倒,“娶妻了,我娘子今日……回娘家了。”
林行止扫视一圈院中,那女子脚印似乎确实是今早的,但院中样貌,实在不似有个女主人当家的样子。倒像是荒废了月足。
“你看看吧,这宅子是我父母在世时,为我娶妻所买,当时也花了不少银子。你若看的上,今日就能给你。”男子丢下水壶,又摇摇欲坠脚步虚浮的坐回了木椅上。
“今日?为何这般着急?”林行止回答。
“我娘子……我娘子要与我和离。那这宅子还留着做和用处。”男子一把蒲扇盖在脸上,看不出神色。
“哪有夫妻会和离的。这处宅子我也看的愿意,离城门近,方便运货落脚。但你们若和离,倒折了宅子风水,我如何能买?”林行止在男子近侧坐下,“你且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夫妻之间,只要话说开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况且女子本就辛劳,为人丈夫,当然要为妻子支张天地。”林行止开始对着男子说些劝慰的话,好似真是一个他乡热心商贾,不忍见他人鸳鸯分离,“若真的到了和离的状况,男儿更应该思量自己,是否需要改过自新……”
话至此处,男子无端大哭起来。猛力的用拳头敲打自己蒲扇下的脑门,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眼见男子有所触动,林行止截住他自残的拳头,将蒲扇从男子脸上拿下。
林行止将男子拖着背从木椅上扶起,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男子手中,“算兄台请你吃酒,今日就算不买这宅子,也要听听事情原委,教你将娘子劝回。”
男子愣神的看着手中银子,似乎有些许久没看见银两般出神。随即又默默留下泪来。
“我那日,本是去那赌坊找胞弟的,我从来没想过赌博。”男子似乎受了莫大委屈。
若然还是和赌坊有关,赌就赌了,那还是与娘子和离了吧莫要耽误她人。林行止腹诽。
“我姓许,家中三代单传独子,父母寄于厚望,为我起名景泽。意为……”
林行止点点头,此人讲话累赘颇多,待他讲完天都黑了,“你娘子到底是因何事与你分歧?”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许景泽,他忽然愣怔原地,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林行止等的厌烦,只差一刻便打算命暗卫将人带回拷问之时,李景泽终于回了神。
“对,我那日……”
“是去寻胞弟。”林行止接话。
李景泽似乎大惊,“你怎么知道?”
一夕之间,此人像是失忆般,忘记片刻之前自己说的话。
林行止当下了然,虽然不知此人是赌坏了脑子忘性大,还是实在爱撒谎,前后矛盾,但撒谎之人,为自圆其说,不免要接着编出无数个谎言。
只要让撒谎之人回头重复自己所说的,便能找到遗漏,进而推出全貌。
“你娘子,今日去了哪?干什么了?为什么留你在家?”
“娘子,娘子!槐儿!”李景泽似乎又开始愣怔,正当林行止默想默念私刑百姓不可,带走拷问不可之时,李景泽又回了神,“槐儿去了那地方,槐儿去了那咬人的骷髅地,她又要去当鬼!当鬼!当掏心挖肺的鬼!哈哈哈哈哈!”
李景泽大笑起来。
林行止是在狐疑,这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林行止其身来到外边,朝着马车方向去,柳凝酒看见他出来,倒是十分开心。
“如何?王爷出手,果真敏捷。”
林行止淡淡苦笑,“鄙人凡夫俗子,难以招架一个疯子,烦请神女下凡,解救我等。”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