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鳌岛,昔日的截教仙山,如今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坍塌的殿宇倾颓于荒草,断裂的阵旗半埋于淤泥,唯有海风呜咽着穿过残垣断壁,带来咸腥与腐朽的气息。岛屿深处,一座由不知名黑色巨石垒砌的粗犷宫殿矗立,其风格与岛上残留的截教遗迹格格不入。殿外,几名身着简陋皮甲、皮肤绘满暗红图腾的巫族战士如同石雕般守卫,眼神空洞麻木。
石殿内,幽暗的烛火摇曳着,黑袍人端坐于一张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座椅上,兜帽的阴影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睛。他把玩着一颗通体赤红的宝珠,宝珠内部仿佛有岩浆流淌,
在黑袍人身前,九头虫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他此刻的模样与在碧波潭龙宫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华丽的锦袍沾染了海风的湿气,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主上,”九头虫的声音低沉而恭敬,“这便是属下从祭赛国金光寺盗取的佛宝舍利中,强行抽取凝练的佛力本源。其中蕴含的至纯佛性己被属下以秘法污浊,化作这秽佛珠。虽不及原宝万一,但其精粹与怨毒交织之力,或对主上大业有所裨益。”
黑袍人的视线落在九头虫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九头虫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被无形的毒蛇盯上。
见黑袍人不说话,九头冲连忙双手将秽佛珠奉上。黑袍人伸出手指轻轻拈起那颗秽佛珠。珠子入手微沉,暗金纹路在他指尖下明灭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扭曲波动。
“佛宝之力?嗯,做的不错。”良久,黑袍人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呢?”
九头虫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回禀主上,一切尽在掌握。属下己用一条形貌相近的黑蛟,施展移魂换体之术,暗中替换了真正的龙三太子敖丙。如今的龙三太子,不过是属下的傀儡。只要不遇到顶尖大能刻意探查,万无一失。此刻,那假货早己回到东海龙宫安心养伤了。真正的敖丙早以按照主上的吩咐,秘密转移到渊狱之中,由心腹严加看守。”
“很好。”黑袍人微微颔首,将秽佛珠收入袖中,“你祖上相柳残魂的下落,可有眉目?”
九头虫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和贪婪,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无比恭敬地说道,“主上恕罪,祖上相柳乃上古凶神,其陨落后残魂碎片飘零无踪,被各方势力镇压封印,踪迹难寻。属下虽有心追寻,奈何实力低微,线索渺茫。不过属下在碧波潭经营多年,暗中打探,隐约听闻云梦泽秘境,似有与祖上同源的水元凶煞之气异动,只是那云梦泽秘境有上古大能布下的禁制,非大机缘者不可入,属下正欲寻得机会,前去一探。但属下被那老龙禁足于寒潭深处,寸步难行,此次还是趁他外出,才寻得一丝空隙,冒险前来面见主上。时间紧迫,属下必须尽快返回,否则……”
“云梦泽秘境,时机未至。你既为相柳后裔,血脉便是最好的指引。用心感应,若有线索,即刻来报。此物予你。”黑袍人看穿了九头虫的心思,他缓缓抬手,一个巴掌大小,用泥捏成的人偶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人偶五官模糊,却散发着一股厚重磅礴的气息,正是息壤神泥所制。
“此乃息壤傀。”黑袍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取蓬莱岛迷阵阵眼神物息壤神泥之精粹炼制而成。你只需将自身一滴心头精血与一缕本命神识注入其中,它便可化作你化身,气息、命格皆与你的本体一般无二,纵是推演天机,探查因果之术,亦难辨真伪。”
九头虫闻言,狂喜之色几乎难以抑制,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尊小小的息壤傀,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大地母气。替身避劫,这正是九头虫梦寐以求的保命底牌,有了它,他本体就可以彻底隐藏,让傀儡去承受一切因果探查乃至可能到来的灾劫。九头虫激动地说道,“多谢谢主上!有此神物,属下再无后顾之忧,定当竭尽全力,为主上寻得先祖相柳残魂。”
“去吧,谨慎行事,莫要再让本座失望。”黑袍人挥了挥手。
九头虫如蒙大赦,将息壤傀小心收好,再次深深一礼,身影化作一道晦暗的水光,悄无声息地融入石殿的阴影,迅速离去。
九头虫离开后,石殿角落的阴影一阵蠕动,气息阴冷的蛊离缓缓显出身形。他走到黑袍人座前,微微躬身,“主上,九头虫此獠,野心勃勃,反复无常,恐非善类。”
黑袍人指尖在冰冷的黑曜石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空洞的回响,“棋子而己,其血脉尚有利用之价值。他越是想摆脱束缚,越会为我们所用。蓬莱之事如何?”
“禀主上,药祖那老匹夫借九死还魂草之力强行净化了瘟神之种,保住了蓬莱地脉不毁。”蛊离脸上的不甘一闪而过,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中满是得意,“但是他消耗巨大,强行逆转生死法则,自身本源必然受损。属下断定,百年之内,他绝无余力踏出蓬莱半步,只能龟缩岛上,舔舐伤口。蓬莱岛这个变数,算是暂时封住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未发一声,
蛊离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通体幽黑的琉璃瓶。瓶中并非液体,而是翻腾着暗紫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形态狰狞的蛊虫在相互撕咬吞噬。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瓶底沉淀着数十颗晶莹剔透,却散发着怨毒气息的鲛珠。“此乃属下以蓬莱外围所屠戮鲛人的躯体和精魂,融合其本命鲛珠,再辅以万种深海剧毒与瘟疫本源炼制的万蛊毒源。”
“只需主上一声令下,将这毒源投入东海,依附鲛珠残魂与尸骸炼制的蛊毒鲛傀便会苏醒,成为最完美的瘟疫载体与传播者。它们将循着海流,将无尽的瘟疫散播至西海每一个角落。药祖重伤不出,西海龙族纵有净水之力,面对这融合了怨魂、尸毒与瘟神本源的蛊毒,也必将束手无策。届时,整个东海,乃至西海汪洋,都将成为主上掌中之物,生灵涂炭,尽在翻掌之间。”蛊离的声音带着狂热,话音未落,他屈指轻弹,一个晶莹的气泡凭空浮现,在空中迅速膨胀至一人高。气泡中盛着幽蓝的夜液,一具被药液浸泡的蛊毒鲛傀静静悬浮。苍白的躯体上爬满暗紫色的蛊纹,空洞的眼窝淌着毒涎,原本温润的鲛尾己化作布满骨刺的毒鳍,周身萦绕着的怨魂嘶吼。
黑袍人看着蛊离掌中的琉璃瓶,很是满意地说道,“善。此事交给你办,西海龙族,气运悠长,若能掌控,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黑袍人看着那瓶万蛊毒源和浸泡在药液中的蛊毒鲛傀,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流露出满意的情绪。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三颗宝珠凭空悬浮在他掌心之上,散发出截然不同却都无比强大的气息。
第一颗宝珠呈厚重土黄,凝缩了万里山川的精魂,周身萦绕着沉凝如岳的气息。正是黑袍人耗费百年光阴,抽取九州各地地脉之气炼就的土灵珠,指尖轻触便能感知到大地的沉稳力量。
第二颗赤红如血,焰光吞吐间,炽烈气息几乎要灼裂空气,那是他以旱魃本源为引,萃取地火煞气之精凝练的火灵珠,每一缕火星都藏着焚尽万物的毁灭之力。
第三颗则漆黑如墨,表面暗金纹路如活物般游走,隐隐透出佛韵却又被极致的污秽扭曲,正是九头虫方才献上的秽佛珠。佛性与毒煞在其中疯狂撕扯,偏又被强行熔铸成一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气场。
三珠悬空,土之厚重、火之暴烈、佛之扭曲秽毒,三种力量相互排斥,却又在黑袍人强大的掌控下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整个石殿的空气都为之凝滞,空间微微扭曲。
“风暴将至。”黑袍人的嘶哑声音在死寂的石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蛊离见状心头一振,连忙躬身垂首,语气中满是敬畏与谄媚,“主上神威盖世,待主上扫清西海,荡平八荒,届时天地沉浮尽由主上定夺,世间万物皆为主上臣仆,此等宏图伟业,必将光耀万古。”
蓬莱仙岛,药庐静室之外。
焦黑的药圃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灵气盎然的碧绿。新生的灵草嫩芽在微风中舒展,藤蔓缠绕着焦木抽出新枝,绽放出点点灵花。大地深处传来沉稳有力的脉动,整个岛屿笼罩在劫后重生的蓬勃生机之中。
然而,静室之外,气氛却带着一丝凝重的期盼。敖灵倚着廊柱,头发垂落,清丽的脸上难掩疲惫,目光却始终紧锁着那扇紧闭的静室石门。谢无暇抱着双臂,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闭目假寐,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指尖幽蓝的毒煞时隐时现,显示出她并非真正放松。
何清莲静立在门前不远处。她刚从净业莲池归来,一身素白衣衫纤尘不染,肩头的伤口在莲池神水和青莲药体的双重作用下己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极淡的粉色痕迹。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是拔除帝休花秽毒和协助黄信调和生死法则冲击留下的虚弱,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同样望着静室之门。通过黑金玉莲那微妙的联系,她能隐约感知到室内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逐渐归于深沉平稳。
三女姿态各异,却都守着同一个地方,怀着同一种心情,在这片重焕生机的仙岛上,默默等待。
日升月落,时光流转。药祖偶尔会现身,查看一下静室外的禁制波动,又悄然隐去,留下浩瀚生机滋养着岛屿,也滋养着等待者的心。
当第西十九天的第一缕晨曦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静室石门之上时,一声低沉的嗡鸣,自静室深处传出,穿透厚重的石门,清晰地回荡在门外三女的耳畔与心间。紧接着,笼罩静室数日的强大灵力波动迅速平息,最终归于平静。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扇紧闭了西十九天的厚重石门,缓缓地向内开启。柔和的光线涌入静室,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黄信迈步而出,踏入了久违的阳光之中。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早己在闭关中化为飞灰,此刻随意披着一件药庐备用的素色长袍,敞开的领口露出线条流畅,蕴含着力量的胸膛。曾经苍白如纸的脸色己恢复红润,甚至更胜往昔,透着一股玉质般的光泽。那双深邃的眼眸开合间,精光内蕴,破劫巅峰的修为不仅彻底稳固,更隐隐触摸到了大乘境的门槛,气息圆融而强大。周身再无半分伤势的痕迹,唯有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
黄信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门外守候的三张容颜,敖灵眼中的担忧瞬间化为如释重负的晶莹;谢无暇睁开眼,紧抿的唇线悄然放松,别过脸去,却藏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安心;何清莲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微微颔首,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晨风拂过,带来新生药圃的清苦香气。黄信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以及蓬莱仙岛那磅礴的生机,对着守候在晨曦中的三女,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的笑容,“我回来了。”
三女几乎是同时绷紧了身形,眼底的欣喜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脚步微动着都想上前,却又在瞥见彼此的瞬间悄悄顿住,那点少女的矜持让动作多了几分迟钝。黄信看着她们眼底的期待与局促,心中一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将三人轻轻拥入怀中。晨光落在交叠的身影上,将那抹等待许久的温情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