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集市口那棵老槐树下,平日里空空荡荡的布告栏上,赫然贴着一张粗糙的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稚童初学写字,但那墨团般的字眼却透着一股子阴损:“李家蒜有毒,吃死人概不负责!”寥寥数字,恶意昭然若揭。
寒风卷过,纸条簌簌作响,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李青川推着板车,车上码放着一筐筐紫皮大蒜,刚到集市口,眼角余光便瞥见了那抹刺眼的黄色。
他脚步一顿,目光在那纸条上停留了不足三息,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伸出粗糙却有力的手指,一把将那纸条撕下,随手揉成一团,看也不看便扔进了旁边早点摊燃得正旺的煤炉里。
火苗一舔,那团承载着恶毒的纸张便化为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李家大蒜!新鲜的紫皮大蒜!不辣心,味儿足,炒菜、腌糖蒜都是一绝!”李青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洪亮的嗓门一如既往,热情地招呼着陆续走来的顾客。
不远处,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正缩在墙角,他便是王二狗子。
见李青川烧了纸条,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更加卖力吆喝,王二狗子嘴角咧开一抹得意的狞笑,对身边几个游手好闲的同伙挤眉弄眼:“瞧见没?他烧了也没用!我这一招叫‘釜底抽薪,坏其名声’!我倒要看看,谁还敢买他那‘毒大蒜’!”
“狗哥高明!”
“这下李家小子要哭爹喊娘了!”
几个混混儿跟着起哄,仿佛己经看到李青川血本无归的惨状。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王二狗子的预料。
“小李老板,你这蒜咋了?真有毒?”一个常来买菜的大娘将信将疑地凑过来。
不等李青川开口,旁边一个中年汉子便高声道:“胡说八道!昨天我就在这儿,亲眼看着小李老板掰了一整个生蒜,咔咔就吃了!要是有毒,他能自个儿吃?”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另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也站了出来,“小李老板还说,他家这蒜是精心选的种,用的都是农家肥,干净着呢!”
“就是!某些人自己种不出好东西,就眼红别人,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拄着拐杖,气哼哼地瞪向王二狗子藏身的方向,“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睛还没瞎,心也亮堂着呢!谁家东西好,谁家是奸商,一清二楚!”
“没错!小李老板,给我来五斤!”
“我要十斤,这蒜一看就错不了!”
昨日那些亲眼见证李青川“以身试蒜”的顾客们,此刻纷纷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们不仅自己买,还主动向其他顾客解释,更有几位性子火爆的老人,首接走到墙角,指着王二狗子一伙人呵斥起来,唾沫星子横飞,骂得那几个混混儿灰头土脸,抱头鼠窜。
王二狗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毒计”,竟成了给李青川免费打广告的“神助攻”!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带着同伙狼狈地溜走了。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李青川摊位前的生意反而比往日更加火爆。
他依旧不骄不躁,手脚麻利地称重、收钱,脸上挂着憨厚却不失精明的笑容。
就在这时,郑会计又来了,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神情颇为严肃,手里提着一个专业的采样箱。
“李老板,这位是咱们供销社的质检员张科长,特地来对你的大蒜进行一次抽样检测。”郑会计一开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紧张了几分。
李青川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热情地迎上前:“欢迎张科长,欢迎郑会计!应该的,应该的,食品安全大过天,检测一下大家也更放心。”
他主动掀开一个蒜筐的盖子,露出里面一颗颗滚圆、紫皮锃亮的大蒜。
张科长戴上手套,仔细地在几个不同筐子里随机抽取了样品,一部分当场用便携仪器进行初步检测,另一部分则封存起来,准备带回实验室做更详细的分析。
等待结果的间隙,李青川并没有闲着,他详细地向张科长介绍了自家大蒜的种植过程:“张科长,我们家这蒜,从选种开始就特别讲究,都是挑本地抗病性强、蒜瓣大的老品种。施肥呢,主要用的是发酵过的鸡粪、草木灰,绝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化肥。灌溉也是引的山泉水,保证干净……”
他讲得条理清晰,细节充分,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研究的。
张科长一边听一边不时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初步的仪器检测结果很快出来,各项农残指标均远低于国家标准,完全符合供销社的绿色食品采购要求。
“小李同志,你这蒜,种得好啊!”张科长摘下眼镜,脸上露出了笑容,“无论是品相还是内在品质,都相当不错,完全达到了我们供销社的收购标准,甚至可以说是优质品!”
郑会计一首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他拍了拍李青川的肩膀,笑道:“我就说小李老板是个实在人,种出来的东西肯定差不了!李老板,是这样的,我们供销社经过研究,决定长期收购你的大蒜,价格嘛,可以在目前市场价的基础上,每斤再高出两毛钱。你看怎么样?如果没问题,咱们今天就可以先签一个临时的供货协议。”
每斤高出市场价两毛!
长期收购!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李青川心中猛地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多赚几毛钱的事,这更是打通供销社这条路子,将自家大蒜推向更广阔批发市场的绝佳机会!
然而,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只是不过兹事体大,我想回去跟我爹商量一下,明天给您准信,您看行吗?”
郑会计哈哈一笑:“应该的,应该的,那你尽快考虑,我们等你好消息。”
送走郑会计和张科长,集市上的人也渐渐散去。
李青川收拾好摊位,推着空了大半的板车,与一首默默在旁帮忙的父亲李大山一同回家。
夕阳西下,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李大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几分感慨,几分与有荣焉:“青川啊,咱老李家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可没出过一个能跟供销社正经搭上话的人。你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李青川望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渐暗天际,目光深远,轻声道:“爹,这只是开始。”
回到家中,昏黄的煤油灯下,李青川并没有立刻休息。
他摊开一个有些陈旧的笔记本,郑重地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了几个字:“镇供销社合作草案”。
灯光跳动,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运筹帷幄的深思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迈出去了,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周密的计划和准备。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笔尖在“草案”二字上轻轻一点,明天,将会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