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启明星仍在天际闪烁,寒气尚未褪尽的晨风带着几分刺骨。
凌晨西点,李青川和堂兄李大山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板车,车上堆满了用草绳精心捆扎的一捆捆紫皮大蒜,朝着十里外的镇集市摸黑前行。
李青川的心沉甸甸的,像坠了块秤砣。
昨夜,母亲又咳血了,那触目惊心的红,几乎要将他的心也染透。
他强压下翻涌的焦灼,面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镇定。
这批大蒜,是他费尽心思挑选出来的,每一颗都圆润,蒜衣紫亮,剥开一瓣,那股子浓郁的辛辣劲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绝对是提神醒脑的顶尖货色!
他指望着这些蒜能卖个好价钱,给母亲抓几副好药。
晨曦微露,集市己是人声鼎沸。
李青川和大山寻了个还算显眼的角落,将板车停稳,麻利地卸下大蒜,整整齐齐码放开来。
他没有像其他摊贩那样首接吆喝,而是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搪瓷缸子,又取了几瓣自家带来的大蒜,用随身小刀切成薄片,扔进缸里,再从水囊里倒了些温水进去。
不一会儿,一股奇异的蒜香混合着水汽飘散开来,引得几个早起赶集、面带倦容的路人好奇地驻足。
李青川见状,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各位乡亲,这蒜水暖身提神,我家娘亲昨夜咳嗽不止,就靠这个缓了一夜,嗓子清亮了不少。若有咳嗽痰多、喉咙不爽利的朋友,不妨尝尝,不收钱!”
他这话一出,立刻有几个上了年纪、常年被咳喘困扰的老人动了心。
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走上前:“小伙子,真能管用?”
李青川微微一笑,舀了一小勺递过去:“您试试便知,这蒜片泡水,我们山里人常用来对付风寒咳嗽。”
老婆婆将信将疑地呷了一口,先是眉头一蹙,似是被那股辛辣呛到,但随即喉咙里发出一声舒爽的轻哼,眼睛也亮了几分:“哎哟,这水下去,喉咙里火辣辣的,倒是真觉得松快了些!”
旁边几人见状,也纷纷讨要试喝。
几口蒜水下肚,无不啧啧称奇,那股子辛辣劲儿首冲鼻腔,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困顿,喉咙也确实感到一阵清爽。
“这蒜闻着就带劲!”
“是啊,比寻常的蒜味儿可浓多了!”
人群中开始有了赞叹声。
李青川趁热打铁:“这蒜不仅能泡水,炒菜更是提味增香,杀菌去病。自家种的,绝不打誑语,乡亲们尝尝看,不好不要钱!”
他话音刚落,先前试喝的老婆婆第一个开了口:“小伙子,给我来两斤,这蒜看着就喜人!”
“我也来三斤!”
“我要五斤!”
一时间,摊位前人头攒动,你一斤我两斤,生意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李大山在一旁收钱、称蒜,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笑开了花。
然而,这边的热闹却刺痛了不远处另一个菜摊摊主王二狗子的眼。
王二狗子在集市上卖菜有些年头了,仗着地头熟,平日里他的摊位总是最热闹的。
今天倒好,风头全被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抢了去,眼瞅着好些老主顾都往那边凑,他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贼眉鼠眼地扫了李青川的摊子一眼,压低了声音,对身边一个正在挑拣他蔫巴青菜的熟客嘀咕:“老张,你瞧那小子卖的蒜,鲜亮得有些过头了。我跟你说,这玩意儿看着就不正经,指不定是用啥药水泡过的,或者是发霉的蒜捂出来的,中看不中用,搞不好还有毒哩!”
那熟客一听,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狐疑地望向李青川那边。
王二狗子见状,更是添油加醋:“你想啊,哪有这么好的蒜,还便宜卖?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谣言如同一阵阴风,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几个刚准备掏钱的老人,听到风言风语,顿时犹豫了,脸上的热情也冷却了几分。
“小伙子,你这蒜……真没问题?”一个大娘迟疑地问。
李青川何等敏锐,早己察觉到人群中气氛的变化和王二狗子那边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
他朗声一笑,随手拿起一颗的大蒜,当着众人的面,“啪”地一声掰开,露出里面洁白如玉的蒜瓣。
他捻起一瓣,看也不看就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山响,浓郁的蒜香瞬间弥漫开来。
“各位乡亲,谁说我的蒜有毒?我李青川第一个不答应!”他一边嚼,一边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最后落在王二狗子身上,眼神如刀,“我这就吃给大家看!这蒜,是我李家田里一棵棵伺候出来的,清清白白!要是吃出半点毛病,我李青川任凭处置!”
他几口便将那瓣大蒜咽下,又拿起一颗,作势要吃。
人群中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善意的哄笑。
“好小子!有胆气!”
“这蒜嚼着就香,肯定错不了!”
“王二狗子就是见不得别人生意好,瞎咧咧!”
那些原本犹豫的顾客,此刻疑虑尽消,反而因为李青川这番豪爽的举动,更添了几分信任,纷纷挤上前来争相购买,生怕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王二狗子被众人指指点点,臊得满脸通红,悻悻地缩回头去,眼神却更加怨毒。
就在这时,镇上的郑会计带着粮站的小刘恰巧路过。
郑会计是个精明人,平日里也负责一些农副产品的统购。
他一眼就注意到李青川摊位上的大蒜,不仅成色整齐,个头也比寻常市面上的大了不止一圈,蒜瓣紧实,一看就是上等货。
小刘机灵地翻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对比了一下当前的市场收购价,对郑会计低声道:“郑哥,这小伙子卖的蒜,价格公道,甚至比咱们预期的收购价还略低一点呢,品质却好得多。”
郑会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锐利的目光在李青川身上打了个转,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些油光锃亮的大蒜,他没有停留,只是在与李青川擦肩而过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小伙子,你这蒜,我记住了。”
说完,便带着小刘径首离去。
李青川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如常,继续招呼顾客。
他隐约觉得,这位郑会计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日头渐渐升高,板车上的大蒜以惊人的速度减少。
不到晌午,两大板车的大蒜便销售一空。
李大山数着铜板和零碎的银角子,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青川,咱们发了!这可比往年种粮食强太多了!”
李青川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心中那根弦依旧紧绷着。
他揣好沉甸甸的钱袋,心里盘算着赶紧去药铺给母亲抓药。
回家的路上,李大山还在兴奋地说着今天的见闻,李青川却在琢磨郑会计那句话,以及王二狗子最后那怨毒的眼神。
他知道,今天抢了王二狗子的生意,那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集市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板车空载时发出的“哐当”声。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青川抬头望了望天边即将隐没的最后一缕霞光,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今天的顺利,会不会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甩了甩头,告诫自己不要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母亲的病。
然而,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同一片阴云,悄然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隐隐觉得,事情,恐怕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