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门口偶尔进出的脚步声,远处马路的车流声,甚至沈迦南那道沉凝的注视……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仿佛穿过七年了的时光。
那时每一次时泽起闹脾气的时候,她都会蹲下身子,弯下腰,让时泽起趴在她的肩膀上。
而现在那个记忆中总是趴在她肩膀上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长大到足以独当一面。
时泽起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那个屈膝弯腰的姿势,固执地等着。
他露出的脖颈线条绷紧,耳根处刚刚褪下去的红晕,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时遥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沈迦南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时遥俯下身,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少年略显单薄的脖颈。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压疼了他。
时泽起的身体在她环上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放松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向后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腰腹和腿部同时发力,稳稳地站了起来。
少年的脊背,远不如成年男性那般宽阔厚实,却带着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感。
时泽起站直身体,将时遥往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更稳固、更舒服的位置。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旁边如同雕塑般站立的沈迦南,仿佛那个人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他迈开脚步,稳稳地背着时遥,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叠在一起,投射在身后灰色的水泥地上。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沈迦南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两个叠在一起的背影渐渐走远。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在深邃的阴影里。
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如同风暴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那目光紧紧锁着少年背上那个安静伏着的纤细身影,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梧桐树的浓荫深处,沈迦南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手背上,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在阳光下逐渐变得清晰。
公交站牌下零星站着几个人。
时泽起把时遥小心地放下,让她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他微微喘着气,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别开脸,目光盯着马路对面一个褪色的广告牌,一言不发。
时遥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句堵在喉咙口的“谢谢”终究没能说出来。
刚才在警局里劈头盖脸的责骂,像根针,此刻正反复刺戳着她的心。
一辆空出租车驶来。
时泽起招了招手,出租车停下来后,他拉开后车门,让时遥坐了进去。
他紧跟着坐进来,“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逼仄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司机随口问的目的地,时泽起淡淡的说了小区名字。
说完以后车内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引擎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时遥侧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一路沉默。
出租车在略显老旧的“云景苑”小区门口停下。
没等时遥动作,时泽起已经飞快扫码付了钱,再次绕到她这一侧,沉默地弯下了腰。
“我自己能走,伤口没事了。”时遥轻声说。
时泽起没动,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屈膝弯腰的姿势,后颈的线条固执地绷紧着。
时遥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坚持,顺从地伏上他的背。
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明明灭灭,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两人摇晃重叠的影子。
时泽起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楼梯间被放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终于停在402室门口。
时泽起小心地将时遥放下。
他从自己口袋里摸索出钥匙。
那是时遥之前给他的备用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时泽起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口玄关处,身影一半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一半被门外楼道的光微微照亮。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时遥看着他被昏暗包裹的侧影,心口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刚才在警局……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声音落下的瞬间,时泽起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原本微微垂着的头骤然抬起,碎发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倏地看向时遥,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楼道里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那张总是带着桀骜与冷漠的面孔,此刻有些失神和害怕。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喉结上下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时泽起别开脸,动作有些僵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时遥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追问的时候,一个极其沉闷、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响了起来,“说了,也没人会信。”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粗糙的砂纸磨过木头。
时泽起依旧没有回头,目光固执地钉在窗外那堵灰色的墙壁上。
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以前……住在外公外婆家的时候……”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每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每次他们闯了祸,砸了东西,偷了钱……最后被骂的,都是我。”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发完全遮住了眼睛,只留下一个被阴影笼罩的侧影。
那姿态,像一只被雨水淋透、无处可去的小狗。
“我解释……说不是我干的,是他们……是表哥表姐……” 他顿了顿,呼吸变得急促,“可外公外婆……从来不听,我说得越多,解释得越清楚……他们就越生气,觉得我在狡辩,在推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