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落了一场雪，把南溪的地头、羊圈、柴垛都盖上了白。
天还没亮，大喇叭就响了。
“各队各户注意，今天上午八点，村口集合，清理河道，砍柴归堆。副食组中午管饭，下午到队部听评工分动员会——张支书亲口定的。”
声音一出，知青点里立刻动了。
江妍把锅里最后一点红薯稀粥盛出来，吹了吹热气灌下肚，提着小铲跟着人流出了门。
村口那条老河沟早就半堵不通了，冬雪一融，积水容易倒灌进田里。清沟是个苦活，年年干，年年叫苦。
副食组的陈婶也拎着铁锹来了，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清河沟是正事儿，可大冬天还得给一帮大小伙子做饭，锅里的火还没捂热，米就烧完了！”
江妍跟在她身后：“陈婶，我今儿不去河沟了，我帮你烧火吧。”
陈婶一愣，回头瞥了她一眼：“咋的。怕冻啊？”
江妍摇头：“冻倒是不怕。我就是想着，您一个人烧饭顾不过来，我手也快，先把灶口拾掇出来。”
陈婶没吭声，只是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灶屋在村西，是老粮仓改的，墙体厚，火起得快。锅是那种能下二十斤米的大铁锅，柴火一通就响。
江妍生火、淘米、抓葱、炖萝卜，一套活儿干得麻利，不急不慢。
陈婶看着她忙前忙后，也不再冷脸了：“你做饭不像是头回干的。”
“前头在别的村呆过，也做过。”
“那你也怪了，”陈婶把围裙绑紧，手上沾了面，“你是城里人，说话不拐弯，干起活来却真能扛能吃，搁我们村可稀罕。”
江妍没解释，只是笑笑。
她心里知道，别人说她像个男人，其实是夸也是防。这个地方容得下一个苦孩子，但容不下一个嘴太硬、心太野的女人。
她得慢慢来，先把人看清，再让人看清她。
河沟那边挖得热火朝天。
程野扛着锄头在前头开沟，身后是几个年轻人跟着清淤。雪后天冷，泥结着冰，锄头下去咚咚响。
有个年轻后生嚷嚷着：“程野干得这叫一个狠！跟砸敌人似的！”
另一个笑：“你试试上战场回来的人，挖沟跟捅人一个路数。”
程野没说话，袖口卷到胳膊肘，胳膊上的旧疤在阳光下一跳一跳的，像是没散尽的火气。
灶屋那边香气己起，萝卜炖得酥了，锅盖一掀热气扑面。
江妍端着盆，把刚出锅的干饭端出来，一铲子下去，米饭软硬得正好，底下那层锅巴也没糊。
陈婶啧了一声：“你这火候，真不是随便烧两顿练出来的。”
江妍拿布抹汗：“家里穷过，火候不能差。”
陈婶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叹了口气：“怪不得你看人也比别的姑娘准。”
“咋了？”
“那天你杠上高文博，我还想你性子太冲。”她嗓子压低点，“后来才知道，那小子说话不中听，手也不干净。你那天要是真躲了，反倒叫他嚼上几个月的舌根。”
江妍心里微动：“……多谢您。”
陈婶摆摆手：“我没帮你，是你自己争气。说句不怕你笑的话，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觉得你说话不踏实。现在看，你是有点棱角，但比咱这儿不少人都清爽。”
江妍笑了一下，没再回嘴。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野最后一个来。
他拎着一小捆干柴，放在灶屋门口，也没多说话。
江妍接过柴火，顺手在他衣袖上抖了抖冰碴子：“你这身泥，跟挖煤的一样。”
程野看了她一眼，低声回了句：“你这锅饭，馋得人想多干一锄。”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落在别人耳朵里不过是玩笑，可江妍听着，心口像被火苗蹭了一下。
那不是调情，是认同。
她知道，程野这人嘴上没多少花样，一句“馋你做的饭”，背后是：“你做得好，我看见了。”
她没说话，只低头多给他铲了一勺饭。
下午评工分动员会开在晒谷场上，张支书站在几块砖头垒的讲台上，一边念工分新规，一边表扬今儿个干活出色的人。
“程野一个人挖了五米沟，记七分。”
“江妍帮副食组烧灶，饭菜整齐，火候到位，记五分。”
下面响了几声哄笑，有人嚷：“哟，江知青要成咱村的烧火丫头啦！”
陈婶首接回呛一句：“烧火丫头你们家能烧出这味儿不？”
人群一阵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