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房的灶口蹿起一截火苗，锅沿“哧哧”冒着气，空气里是大豆煮沸后特有的浓香，混着炉灰和炭气，有点呛但暖和。
江妍蹲在灶前，一只手搅锅，一只手拿勺，眼睛死盯锅面，像在等个信号。
副食组的大姐陈婶坐在门口抽旱烟，看她眼神挑剔得很。
“我说江妍，你不是说你会做豆腐？这火都烧二十分钟了，浆子还没熟，你真不是来偷懒的？”
江妍没吭声，只把火稍微往灶里推了推，让底火更匀。
她前世跟过一个做了三十年豆腐的老太太，记得老太太说过：“浆水未沸，豆腐不凝，火急火躁，出的是渣，不是豆。”
她都记住了。
所以她熬得住。
“水开冒头啦！”门口喊了一嗓子，是隔壁做豆饼的姑娘，顺手把锅盖揭了。
江妍站起来，一手端着锅沿，一手舀出一小勺豆浆，试了温，又看了一眼气泡形状，才缓慢关火。
“熟了。”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把握。
她拎着浆水往凝锅倒，手法利落。隔着炉火，一旁围观的几个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服，又不敢说。
“你小心点，”陈婶嘴上还是不饶人，“做坏了浪费一锅豆子，今儿晚上大家都得喝稀饭。”
江妍没接话，只继续专心滤浆、沉豆渣、加凝水、包布压型。
等她最后一步按下那块热布时，动作干净漂亮，炉边的人一时间都没出声。
那块豆腐胚子方方正正，色泽乳白，边角分明，热气还在升，香味像雪后第一口热饭，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陈婶挑眉看她一眼，干巴巴地哼了声：“有点门道。”
江妍轻声说：“我师傅以前是河南开豆腐坊的，做了三十多年。”
“哦？是那种会煮花浆的？”
“她只做软豆腐，一勺水三分豆，宁可卖得贵点，也不做粗的。”
“怪道你手法有样儿。”
陈婶吸完烟，啪地弹掉烟灰：“行了，这活儿你接下来做。明儿起早两点进灶，不来的就别想混记分。”
江妍点头：“我知道了。”
她收工回知青点的时候，天快黑了。
路上踩得咯吱响，雪己经变成了夹泥的脏冰碴，鞋底冻得硬邦邦，她小心走着，还没到门口，就看到那孩子又蹲在门槛上。
豆豆，还是他。
“你干嘛总来我屋门口？”
她语气里是笑，没真凶。
豆豆抱着膝盖，像只毛团子：“我爹没回来，家黑，冷。”
“你自己不点火？”
“点了，烟太大了，呛得慌。”
江妍瞥了他一眼，叹口气，拿钥匙开门：“那就进来坐会儿，别冻着了。”
屋里冷得像冰窖，但总比外面没风。
她把小灶点起来，又拿出前两天分的红薯干，用铁盆泡了，准备明早炖粥。
豆豆蹭到火炉边，眼睛一亮：“你屋比我家暖和。”
“是你冻傻了。”她递给他一块红薯干，“吃吧。”
豆豆拿着咬一口，抿嘴：“你做的豆腐香，我今天闻到了。”
江妍坐下：“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我下午在窗外看。”
她挑眉。
“你爹知道你偷看女人干活？”
“他也在外头。”豆豆说，“他没骂我。”
她顿住：“你爹也偷看女人干活？？”
豆豆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爹说你磨浆下锅的姿势干净，他说你不是新手。”
江妍没说话。
屋里静了一会儿，她心里微微泛着点复杂的情绪，不是什么情意，就是一种奇怪的被看见的感觉。
这个世道，大家都顾着自己。活干不完就没饭吃，谁有空看你做菜姿势好不好看？
可程野看了。
隔天一早，江妍正要进豆腐坊，就在门口被拦住了。
“哟，你就是那会儿跟程野走得挺近的江知青？”
说话的是个细高个的知青女，涂着口红，棉袄翻了花边，显然不是本地人。
江妍停下脚步，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你有事？”
“没事。”那人笑得虚伪，“就打个招呼。咱女知青在这儿不好混，我也是提醒你，别被某些人盯上了，嘴长在别人脸上。”
“哦。”江妍点点头，“我记住了。”
“那就好。”对方似笑非笑，“别一不小心，干着豆腐活儿，干成别人的后娘。”
江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等她走后，她回头轻轻一笑。
这点小伎俩，她上辈子看得多了。
她倒要看看，你们拿嘴巴能翻出几斤豆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