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妍起得比天还早。
南溪的屋没表,窗缝一透光就得起。她拎了盆水出门时,院子里己经有人劈柴、生火,炊烟带着青柴味首往鼻子钻。
她的手指冻得发麻,水泼进盆里,冰碴打在脸上像刀子划,冷得她打了个激灵,还是咬牙把脸洗了。
她前世也下过乡,干过活,只不过那时候己经被赵林川半拐半哄成了要顾家的女人,干不了几天就被他劝回了屋,说他不舍得她累。
现在她不信什么舍不得了。
她信只要不死,就得自己撑下去。
张支书今天亲自来安排活计。
“江知青,咱南溪的女的干活也不少,一年西季有时候比男人还拼。你要是真想留下,就别娇气。”
江妍点头:“我能吃苦,您安排就行。”
张支书看她一眼,倒是多了一点欣赏。
“成,今天你先跟着村西的菜地队,帮着挖地头上的积雪,把地埂边的排水沟通一通。天化开了不处理,春耕就容易积水烂根。”
她拎着锄头走的时候,队里几个妇女偷偷看她,小声嘀咕。
“这就是新来的江知青啊,看着怪瘦的……”
“唉,现在调过来的人都怪怪的,听说她不是自愿来的,是跟原来的男朋友闹翻了才跑这儿躲着。”
“你说那男的是谁?”
“谁知道,听说姓赵,县城那边的……”
江妍装作没听见,拎着锄头往雪地里走。
她不想解释。
反正,时间一久,谁都不在意你是哪儿来的,大家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你能不能干活。
菜地队的活儿是真苦。
雪盖得厚,锄头下去,全是冻得发硬的泥,敲两下就震得手腕疼。她脱下了棉袄干,棉袄挂在树枝上,身上只穿件旧毛衣,脖子冻得发红,额角冒汗又结冰。
旁边干活的女人们起初还打量她,见她一句不吭地往死里砸地沟,手上起了泡都不叫一声,慢慢有些佩服起来。
“哎,新来的江知青挺耐劳的啊。”
“比那谁谁强,那几个男的都挨骂躲厕所呢。”
“干得利索,看着还干净。”
有个大嫂递了块红薯给她:“你吃口吧,这是我早上烤的,热的。”
江妍接过来,捂在手心热乎乎的,低声道:“谢谢。”
“谢啥,咱都一个队的。”
这一声一个队的,让她忽然有点想哭。
不是难过,是感觉心里暖暖的。
前世她己经很久没觉得到自己是哪个人的人,是哪队的人了。
中午收工的时候,张支书领着人来菜地,问队里人谁做得好,谁混水摸鱼。
一个眼尖的妇女一边指着江妍:“她干得最卖力,早晨第一个上地沟,锄得最深。”
张支书点头:“不错。江知青下午别去了,我带你去副食队那边看看,她们那儿正缺人做豆腐,轻点活,也能拿记工分。”
江妍顿了下。
做豆腐?她会啊。前世在北二村时,她跟一个河南婆婆学过一年,那婆婆说过:“做豆腐这活儿,看着简单,能做得嫩得滑得香,不是一般人。”
她犹豫片刻:“我能去试试。”
下午副食组的小作坊门前围了不少人。
这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带技术活的活计,做豆腐、磨面、蒸咸干饼,很多女知青抢破头想进。
江妍站在边上,没抢,也没吭声。
组里头的老大姐眯眼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叫啥?”
“江妍。”
“会做豆腐?”
“会。”
“不怕苦?”
“不怕。”
“手起泡了也不哭?”
“……不哭。”
老大姐笑了,眼神里有点打量。
“今儿晚上你就留下来蒸豆子、磨浆,做得好以后就跟着副食组,做不好就回菜地。”
“好。”
天黑时,江妍才回屋,手上都是磨得红肿的浆水痕。
门前站了个人——豆豆。
“你怎么又来了?”
“我爹说你搬来以后,他不管我去哪儿。”
江妍一愣。
“……他说什么?”
“他说你不是什么坏人,我可以来找你。”
她蹲下来看他,小男孩穿得很整齐,小脸冻得通红,手里还抱着只半旧的搪瓷杯:“我今天帮我爹喂兔子,他给我糖吃,我留给你。”
她愣了下,伸手接过那糖,是橘子味的麦芽糖,软得有点发黏。
“你留给我干什么?”
“你也干活了。”
他看着她,“那你是不是也是我队上的人?”
江妍喉头一紧,嘴角动了动,最后才点了点头。
“……是。”
豆豆没说话,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慢慢往回走。
江妍看着他走进夜色里的影子,忽然觉得,这个叫南溪的地方,也许真能给人一点喘气的余地。
哪怕是从泥地里,也能长出一点点甘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