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抢时间拼诚意
祖厉县招待所大门旁边的接待室里。
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王县长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支钢。
那是他在县一中当老师时用的,后来调到政府,就一直别着,说是“看着踏实”。
“老周,你说这法子行得通不?”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茶,茶叶梗在水面打着旋,“邱富海在县物资储备公司是个股级干事,调政府办当副科长,级别上提了一级,手续上说得过去;林沛夏在妇联管档案,转到财政局管社保,也算专业对口。”
政府办周主任正用算盘核着“侨资企业优惠政策”的条款,算珠 “噼啪” 响着。
突然停住说道:“县长,这主意妙!
陈景明是华侨,最讲‘落叶归根’,咱把他姨姐姐夫安排妥帖,让他觉得‘亲人在这儿受重视’,比说一百句‘政策好’都管用。”
他往炉边凑了凑,棉鞋底的雪化了,在地上印出两个湿痕。
“邱富海这个人,之前我就找他们领导了解过了,为人还算踏实,负责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那两年,成绩比较突出;林沛夏是文化人,去财政局管社保,体面,陈景明知道也会觉得有面子。”
王县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胡茬上还沾着中午吃手抓羊肉时蹭的油星:“关键是得自然。不能让陈景明觉得咱是‘刻意讨好’,就说是‘正常人事调动’——邱富海‘工作表现突出’,林沛夏‘孕期需要更稳定的岗位’,理由都站得住脚。”
他从抽屉里翻出邱富海的档案,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眉眼周正,“你看,他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调政府办合情合理。”
周主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泰景县也在盯着陈先生?
他们县的药材市场比咱早开两年,寇县长跟省侨办的人熟,特别是那里野生的肉苁蓉品质更好。”
他往窗外瞥了眼,招待所门口的路灯照着积雪,像铺了层碎银,“咱要是不把‘人情牌’打扎实,说不定真能被他们截胡。”
王县长的手指在档案上敲了敲:“所以才要快。
等陈先生今晚回来,明早就让人事科把调令拟好,先放着,等他一松口投资,就立刻下文。”
他想起下午杨副市长说的 “侨资要靠‘心’留”,突然觉得这调令比 “免三年租金” 的政策更实在——政策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正说着,煤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起来。
周主任起身去提,刚抓住壶柄,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不是邱富海那辆夏利的 “突突”声,是更沉稳的“嗡嗡”声——像桑塔纳。
“这时候谁回来?” 王县长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辆黑色桑塔纳正碾着积雪往院里开,车头上的 “沪市” 标志在路灯下闪着光。
他的眉头突然拧成了疙瘩。
这辆车的车牌他不但认识,而是还知道这是泰景县政府一把手的座驾。
桑塔纳刚停稳,两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就推门下了车。
前头的寇县长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顾不上拢,踩着积雪往楼里跑,皮鞋底打滑,踉跄了一下。
身后的常务副县长拎着个黑色公文包,公文包在雪地上拖出道浅痕,显然是急着赶路。
周主任扶了扶眼镜,注意到王县长的脸像被炉火烧过,红一阵白一阵。
于是说道:“县长,他们准是冲陈先生来的。泰景县去年就想建药材深加工基地,缺的就是资金和渠道,陈先生是他们的对症药。”
他往王县长手里塞了支烟,“您别慌,杨副市长在楼上,他们总得先去汇报。”
王县长点烟时,火柴划了三次才着,火苗在风里抖得厉害:“汇报是幌子,抢人才是真。”
他想起上个月在地区开会,寇县长拍着桌子说“泰景县要当陇东药材第一县”,当时只当是吹牛,现在才明白对方早有准备。
“他们能给啥?无非也是免租金、减税——咱有陈先生的亲人在,这是咱的底气。”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在窗台上抠着,把块松动的墙皮抠了下来。
雪还在下,桑塔纳的车顶很快积了层白,像块刚出炉的发面馍。
王县长突然转身:“老周,你现在就去邱富海家附近等着,陈先生出来后你远远地跟着,注意看看附近有没有泰景县的人。”
“那调令的事?”
周主任犹豫了一下。
“先放放!” 王县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现在要紧的是盯住陈先生。只要他没去泰景县考察,咱就有机会。”
他往楼上看了眼,二楼的灯亮着,杨副市长的房间应该还没熄灯,“实在不行,我去求杨副市长——祖厉县穷了这么多年,不能让到嘴的机会飞了。”
周主任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楼上传来寇县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杨市长!
没提前打招呼就过来,实在是事急——我们泰景县刚整理好药材加工园的规划,想请您给把把关,也想请陈先生去看看,给提提意见。”
王县长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煤炉里的煤块 “噼啪” 爆了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灭了。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下午考察时说的 “做生意要看长远”,现在才懂,这长远里,不光有政策和资金,还有抢时间、拼诚意的较量。
周主任回头看了眼,见王县长正望着泰景县那辆桑塔纳出神,雪落在车头上,像给这辆抢生意的车盖了层遮羞布。
他轻轻带上门,把接待室的暖气和王县长的焦虑都关在里面,踩着积雪往院外走
得把邱富海跟林沛夏牢牢抓在手里,这是祖厉县眼下最实在的 “王牌”。
雪越下越大,招待所的路灯被雪雾裹着,成了团昏黄的光。
周主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突然觉得这 1991 年的冬天,比往年更熬人,却也更让人提着劲.
就像炉子里那块半燃的煤,看着快灭了,只要添把柴,就能重新烧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