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不是不想回来

2025-08-18 2399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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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不是不想回来

1991年1月末的祖厉县,寒风像把钝刀子,割在人脸颊上生疼。

县城主街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铅灰色的天上划着疏朗的线,路灯杆上绑着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是为迎接陈景明一行特意挂的。

下午三点,两辆黑色轿车驶进县城。

前头是县招待所的引路车,车顶上的小红旗在寒风里抖个不停。

陈景明坐在后座,驼色羊绒大衣搭在臂弯里,指尖轻轻敲着膝盖。

车窗外,铜都市和祖厉县的干部正站在招待所门口等候,棉帽檐上结着霜,却没人敢搓手跺脚,都笔直地站着,像两排落满雪的树。

“陈董事长,一路辛苦。”

祖厉县县长抢上前拉开车门,棉手套上的绒毛蹭到车门框,“房间都准备好了,朝南,暖气烧得足。”

陈景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招待所门口的电子屏 ——“热烈欢迎狮子城景明贸易公司陈景明董事长考察指导”。

红底黄字在阴天里格外扎眼。

随行的铜都市外事办主任紧跟着汇报:“晚餐定在招待所食堂,特意请了省城的师傅,做了您爱吃的淮扬菜,也备了咱本地的手抓羊肉。”

陈景明的助理接过行李箱,低声说:“董事长,晚上七点的欢迎宴,市县两级领导都出席。”

他“嗯”了一声,脚步没停——他注意到食堂窗口飘出的蒸汽里,混着羊肉的膻香,像极了小时候在南洋唐人街闻到的味道。

欢迎宴上,圆桌中间摆着个青瓷大盘,手抓羊肉堆得像座小山,油光锃亮。

县长亲自给陈景明递过小刀:“祖厉县的跑山羊,肉筋道十足并且吃着不膻。”

铜都市的领导举杯:“陈董事长这次来,是送春风来了。您要是能在我们这边投资,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举全市之力支持。”

陈景明浅尝了口酒,是自从入境以来喝过无数次的茅子。

他笑着放下酒杯:“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老朋友,顺便考察考察。祖厉县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这话让桌上的气氛更热了,县长又张罗着添菜,服务生端来的银耳羹冒着热气,甜香漫了满桌。

第二天考察完县药材厂,晚上市县领导又来邀约,说安排了秦腔表演。

陈景明却让助理回了:“替我谢谢各位领导,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七点刚过,他换了件深灰色夹克,带着一个助理出了招待所。邱富海早开着夏利车等在街角,车身上落着层薄雪,引擎 “嗡嗡” 转着取暖。

“陈先生,这边请。” 邱富海把前挡风玻璃上的落雪擦干净,“沛夏在家炖了鸡汤,说您在南方待久了,喝口热的舒服。”

虽然在省城第一次见面后,陈景明就说了让他以后叫小舅子,或者叫景明,邱富海却不好意思。

车驶过主街时,路灯刚亮,昏黄的光落在结着冰的路面上,像撒了层碎金。

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驶过,车铃 “叮铃” 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到了邱富海家院门口,林沛夏正抱着个孩子站在廊下,廊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冻硬的地上。

“景明弟弟。”

她声音有点抖,怀里的龙凤胎之一正睁着圆眼睛看,睫毛上沾着点暖气凝成的水珠。

陈景明走上前,先看了看孩子,又看向林沛夏——她穿着件簇新的红色棉袄,头发丝收拾得利落干净,像极了姥爷带过去的那张照片上大姨年轻时的模样。

“这是安安,这是康康。”林沛夏把另一个被邱富海抱着的孩子也抱过来,“才半岁,还不会叫人。”

陈景明从助理手里接过两个红布包,递过去:“按狮子城的规矩,第一次见孩子要给‘见面礼’。”

红布包里是两块足金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 “平安” 二字。

另一包里是大陆流行的玩具车和布娃娃。

“一样是念想,一样是玩物,都得有。”

邱富海把孩子接过去,笑着说:“您太客气了。”

林沛夏却红了眼眶,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礼物 —— 是隔着重洋的认亲。

进了屋,炉火正旺,铁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

林沛夏给陈景明倒了杯鸡汤,瓷碗里飘着葱花:“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喝。” 陈景明喝了口,暖意从胃里散开。

他看着墙上的结婚照——邱富海穿着绿军装,林沛夏扎着麻花辫,笑得腼腆。

“姐,这些年,苦吗?”

陈景明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

林沛夏搅着碗里的鸡汤,指尖在碗沿划着圈:“刚嫁过来时,邱家就两间土房,他在部队,我跟着公婆过。

后来他转业回来,政府给安排了现在的单位,公婆的待遇也恢复了,我也有了正式工作,才慢慢好起来。”她顿了顿,“就是想我妈,她走得早,没见过我嫁人,也没见过这俩孩子。”

“姥爷走的时候,总念叨大姨和你。”

陈景明从助理手里接过个旧相册,翻开泛黄的纸页。

有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女孩,背景是沪市外滩特有的风景,“听姥爷说,这是1955年拍的,那时你才三岁。

姥爷说他一直都记得跟你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林沛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眼泪突然掉下来:“姥爷……他当年为什么要走?我妈说他是被人逼的。”

陈景明沉默了片刻,炉火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时候局势乱,姥爷是做药材生意的,被人诬陷通敌,连夜带着几个伙计走的。

到了狮子城,他大病一场,再也没回过大陆。

后来娶了坐同一艘船过去那边的姥姥,生了我妈和舅舅,可他床头总摆着老家常见的药碾子,说‘总有一天能回去’。”

他合上相册,声音里带着点涩:“姥爷去年走了,临走前抓着我妈的手说,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他不是不想回来,是身体不容许了。”

林沛夏捂住嘴,肩膀轻轻抖着。

邱富海关了房门,把孩子抱进里屋,留她们兄妹在客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