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押上家底

2025-08-18 252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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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押上家底

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李建国着搪瓷茶杯的沿儿,杯里的茶叶沉在底,只剩淡淡的茶色。

他已经把这杯茶焐了半上午,指尖的温度却没透进冰凉的杯壁。

“你是不知道柳河乡的难处。” 他抬眼看向梁金涛,目光掠过对方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落在窗外。

院墙根的枯草被风卷着打旋,远处的黄土坡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除了这药酒厂,全乡就靠几万亩旱地和河滩上的零星药材。

南边靠黄河的乡旱涝保收,北边挨着县城的能做买卖,咱我们这儿?风都绕着走。”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烤了烤冻僵的手指。

他注意到李建国说这话时,喉结轻轻动了动,眼里有不甘,却被一层谨慎盖着。

“李乡长,正因为偏,才得折腾。”。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

是上午在邹师傅家,三人拼凑出的药酒的配方比例。

“你在南方待过,该知道那边的乡镇咋富的——不就是有人敢先迈出第一步?”

李建国的手指在茶杯上顿了顿。

南方那个镇的记忆突然冒了出来:凌晨四点就开工的罐头厂,卡车在国道上排着队,连路边卖豆浆的老太太都知道 “抓机遇”。

他来柳河乡前,老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 “去了好好干,把南方的法子带回去”,可真到了这儿,才发现 “带回去” 三个字有多难。

“二十多岁不拼,难道等退休了拼待遇?”

梁金涛的话像块小石子,突然砸进他心里。

李建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这小子说话够直接。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味早淡了,却还是慢慢咽下去:“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这是公家的事。你说的承包,要自负盈亏,还要定指标——祖厉县没这先例,铜都市都少见。”

梁金涛看出他语气里的松动,往前探了探身:“先例都是人闯出来的。小岗村当年摁红手印的时候,不也没先例?

18 个人敢把地分了,现在有政策东风,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把笔记本往李建国面前推了推,“您看,邹师傅用孙乡长那批药材酿的酒,味儿已经对了。

只要给我自主权,我保证三个月内让药酒进县百货大楼,半年内给乡上交利润,绝不比原来的效益差。”

李建国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10 月份 80 斤肉苁蓉、12 月降到 40 斤的数字刺眼得很。

他想起叔叔上周打电话时的叮嘱:“别乱闯,保住位子最重要”,可心里那点在南方攒下的火苗,被梁金涛几句话燎得直冒火星。

他在南方待的那个镇,原来也只是个靠海的小渔村。

就因为有人敢承包国营渔船,敢往深圳运海鲜,三年就盖起了五层的镇政府大楼。

那会儿他跟着老镇长跑码头,见过凌晨三点的卸货场,见过渔民数钱时裂开的笑—— 那种热气腾腾的日子,他不是不羡慕。

“我知道你有顾虑。” 梁金涛看出他眼里的挣扎,声音放软了些,“要不这样:咱先不签承包合同。

我帮酒厂酿酒,用我的药材,按市场价卖给酒厂,酒厂再往外卖。

赚了算酒厂的,赔了我自己担。

咱试两个月,行就往下走,不行我立马撤。”

李建国的手指在桌沿上蹭了蹭,木头上的毛刺勾住了他的袖口。

他想起叔叔反复说的 “仕途不能有万一”,想起乡书记汪江河昨天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期待,也有 “别惹事” 的提醒。

可再想想仓库里堆着的药酒,想想工人每次来乡上要工资时红着的眼眶,心里的天平又晃了晃。

“你这是逼我下决心。”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我在南方见人承包工厂,老板提着现金去签合同;到了这儿,我连说句‘试试’都得在心里掂量八遍。”

梁金涛往他手里塞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邱富海坐的远远的,抓着茶杯,就像没听见他俩说的话。

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把窗外的风声挡在了外面。

“不是逼你,是给柳河乡一个机会。” 梁金涛用不太熟练的动作弹了弹烟灰,“你要是信我,就给我一把钥匙——仓库的钥匙、发酵罐的钥匙,剩下的我来弄。

要是两个月后没起色,我把这几个月收药材的利润都赔给药酒厂。”

李建国捏着烟的手指紧了紧。

烟丝烧到了指尖,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你知道这事儿的风险吗?”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要是被人捅到县上,说我把国营厂给个人霍霍,我这副乡长就别想当了。”

“风险我担。” 梁金涛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写保证书,清清楚楚写明白是我自愿帮忙,跟您没关系。要是出了岔子,我去县上说明白。”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真要是成了,您可是柳河乡第一个敢试新法子的领导—— 这功劳,跑不了。”

李建国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河滩在冬日照耀下泛着白,像块没被开垦的地。

他想起南方那个镇的码头,也是从一片滩涂开始的。

那时候老镇长说:“政策是风,敢扬帆的才能上岸。”

可叔叔的话又在耳边响:“仕途要稳,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犹豫淡了些,却多了层无奈:“梁老板,不是我不相信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药酒厂的工资表,红笔圈着的名字密密麻麻,“这是三个月没发全工资的工人名单。

我要是拍板让你试,他们要是再等不到钱,我没法交代。”

梁金涛看着那些名字,突然想起收购站里忙得脚不沾地的老父亲、六爸和八爸。

他们总说 “有活干就踏实”。

他抬头时,眼里的光很亮:“我先垫钱给他们发半个月工资。就当是我预付的‘合作定金’。”

李建国愣住了。

他没料到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家伙人能做到这份上。

垫钱发工资,这已经不是 “试试”,而是把家底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