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束手束脚
窗外突然传来“噼啪”的鞭炮声。
街对面新开的个体户“兴隆肉制品店”正在搞促销。
李建国盯着贴在墙壁上的大红广告纸上的售价,喉结动了动。
那价格比乡供销社的还要便宜。
“听说隔壁县搞了‘租壳卖瓤’......”
梁金涛突然压低声音,食指在报纸某处敲了敲。
李建国眯起眼睛,看清那是篇《乡镇企业股份合作制试点调查报告》,边角还折着县经委主任的批注条。
沉默中,广播里《新闻和报纸摘要》正在播报:“......今年1-11月,全国有6000多家国营企业实行租赁经营......”
杂音里夹杂着会计室传来的算盘声,出纳正对着《工资发放表》叹气——名单上划红杠的职工已经三个月没领全工资了。
“这想法……太大胆了。” 李建国捡起馍片,拍了拍灰,“南边是有试点搞多种经营,但咱这儿偏,没人敢试。”
“正因为没人试,咱才要试。” 梁金涛往他碗里添了勺热汤,“政策大方向是松了,这股风迟早刮到咱这儿。
到时候别人刚起步,药酒厂上了轨道,你就是柳河乡改革的排头兵。”
这话正说到李建国心坎里。
他在柳河乡待了三年,总想着干点实事,可药酒厂这烂摊子拖了后腿。
要是能让酒厂起死回生,别说升职,至少在任上能留下点念想......
书记办公室的煤炉快灭了。
汪江河捏着火钳拨了拨炉膛里的煤渣,火星子 “噼啪” 窜了窜,又蔫下去。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转身坐回藤椅。
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用布条捆着,只是不记得到底是哪个新分配来打干部修的。
“汪书记,你说建国这事儿,能成不?”
陆满仓把烟蒂摁在搪瓷缸里,缸底的烟灰积了厚厚一层。
他攥着茶杯的手劲太大,指节泛白。
那五千块扶持款,说是乡上申请的,其实是李建国叔叔听闻此事后,通过县经委弄的。
这事儿要是黄了,不光酒厂没救,柳河乡自书记以下,都会得罪死李家人
汪江河没接话,翻开桌上的《乡镇企业改革简报》,指尖在 “租赁经营” 四个字上划了划。
简报的边角卷了毛,是他从县上开会时带回来的,上面用红笔圈着 “宜早不宜迟” 几个字。
“你觉得梁金涛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烟嗓的沙哑。
“可他要的是自主权。” 陆满仓往前凑了凑,椅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咱让酒厂保留乡办性质,他只是承包人 —— 这跟他想要的差太远。
上次他去查老账本,我就看出来了,这年轻人想干实事,但不喜欢被捆着手脚。”
窗外的鞭炮声又响了,街对面 “兴隆肉制品店” 的促销活动搞的如火如荼。
陆满仓往窗外瞥了眼,看见红底黄字的广告纸在风里飘,突然叹了口气:“个体户都敢降价促销,咱这国营酒厂却连工资都发不出。
要是梁金涛不答应,这五千块投进去也是打水漂——仓库里的药材还堆着,工人三天两头来乡上要说法。”
汪江河放下简报,从抽屉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李建国前几天交的《药酒厂承包方案》。
方案上改得密密麻麻,最后一页写着 “到底怎么个承包法” 的字样,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李建国跟我说过,梁金涛一直都再没有提征局长。” 他把信封往陆满仓面前推了推,“这年轻人不简单,知道不能以势压人。”
“如果他那么做了,即便再次把郑局长搬出来,乡长也不会按照他的想法签下那份协议。” 陆满仓皱起眉,“我想郑局长在这件事上,也不好轻易表态。”
“老陆啊,有时候不表态其实比表态更让人为难。” 汪江河往炉边挪了挪,烤了烤冻僵的手,“县上开会时说,南边有乡镇把荒厂租给个体户,收租金还带动就业。
咱们乡这个药酒厂要是能让梁金涛盘活,哪怕保留乡办性质,至少工人有饭吃,乡上也少个包袱。” 他顿了顿,又说,“那五千块,就算是给梁金涛的‘试错本钱’——他要是真能酿出好酒,还怕以后拿不到自主权?”
陆满仓没说话,拿起方案翻到最后一页。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药酒厂的工人堵在乡政府门口,李建国红着眼圈说 “再给我三个月,一定让大家有活干”—— 那时候谁都没信,包括他自己。
“你是说,如果梁金涛坚持他最开始的想法不变的话,让建国先答应下来?”
陆满仓的声音软了些。
“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汪江河站起身,往门口走,“你我干到现在这个位置,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其实也容易,眼瞅着岁数就要到了,以后的路一眼就看到头了。”
他握住门把,又回头,“扶持款的来历,暂时不能让梁金涛知道——这年轻人对药酒厂到底怎么个想法,谁都说不准。”
陆满仓看着汪江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他把方案折好塞进兜里,刚要起身,就听见会计室传来算盘声——出纳还在对着《工资发放表》叹气。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听见算盘声里多了点盼头。
窗外的鞭炮声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
陆满仓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看着火苗慢慢舔舐新煤,突然想起汪江河刚才的话。
或许,这药酒厂和柳河乡的日子,真能借着这股改革的风,慢慢热起来。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热水,茶味有点淡,却暖到了心里。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两个乡上干部低声议论药酒厂承包的说话声,混着期待声,像春头的风,带着点松快的意思。
陆满仓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往门口走。
该去看看,这两个想干事的年轻人,到底琢磨出了啥新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