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教育活化石
梁河涛的手在膝盖上蹭了蹭,土渣子掉了一地。
他望着棚里的菜,又看了看远处自家的土坯房,突然笑了:“那我把这里面边边角角的空地都整出来,今天就把菜籽种上。”
“不急。” 梁金涛按住他的手,“先把长出来的这些菜管好,等老人们来齐了,让他们尝尝你的手艺。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一步步来。”
日光膜外的风还在吹,膜内却暖得像开春。
梁河涛蹲在菜畦边,手指轻轻碰了碰菜叶,水珠滚下来,砸在土里,没声,却像在心里落了个响。
他知道,这棚里长的不只是菜,是往后的盼头。
就在梁家哥俩准备回去的时候。
从大棚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梁金涛在里面吗?”
梁金涛和梁河涛相视一眼,急忙走出大棚。
就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棚外的田埂上。
冬阳斜照着他棉袄鼓胀的轮廓,黄土地上两行脚印深如戒尺,压住了整座村庄的喧嚷。
虽然已经不再踏上三尺讲坛,那双眼睛仍能让学生们挺直脊梁。
是白校长。
“白校长!您怎么来了?”
梁金涛赶紧迎上去,鞋底子在冻土上蹭出两道白痕。
梁河涛也跟着站直身子,手在裤缝上反复蹭着,想把掌心的土渣蹭掉——在四十八军户乡,没人敢在白校长面前毛手毛脚。
白校长抬了抬下巴,目光先扫过大棚上的日光膜,又落在梁金涛身上:“刚从县上回来,听说四十八军户乡有药材贩子掺假,我先去你家找你,你嫂子说你在这儿。”
他声音清越,像冬晨里的井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
他知道白校长的脾气——这辈子最见不得年轻人走歪路。
前世的记忆里,眼前这位堪称四十八军户乡的 “教育活化石”。
也是当仁不让的新社会四十八军户乡基础教育的奠基人。
在他和同事们不遗余力的坚持、推动下,四十八军户乡的娃娃们开始普遍接受初级教育,这对于当地的意义,不亚于二十年前“天下黄河农民第一桥”的建成通车。
“老校长,您听谁说的?” 梁金涛搬过旁边的木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土,“那不是我,是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俩已经被公安带走了。”
白校长没坐,反而往大棚里瞥了一眼。
日光膜里的小白菜绿油油的,梁河涛刚浇过的水在菜叶上滚成水珠,看着让人心里亮堂。
“我在县上听教育局的同志说的,只说是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贩子,没说名字。”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我第一个就想到你。”
梁金涛的脸有点发烫。
他知道白校长为啥想到他——前几年他确实荒唐,喝烂酒、耍钱,被白校长堵在赌局上骂过:“我建学校是让你们识文断字,不是让你们学歪门邪道!”
那时候白校长气得手抖,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要是能走正道,我给你题字”。
“校长,我现在改了。”梁金涛往收购站的方向指了指,“我收药材从不掺假,最近还承包了柳河乡的药酒厂,想正经做点事。”
他怕白校长不信,又补充道,“我八爸、六爸都能作证,我现在天天跟药材打交道,收上来的货都按规矩过筛子。”
梁河涛也在旁边帮腔:“校长,金涛现在可勤快了,盖房子、收药材,忙得脚不沾地。我这塑料大棚,也是他鼓励我盖起来的。”
白校长这才接过木凳坐下,帆布包放在腿上。
作为同村人,岂能不知道梁金涛一年来的变化。
他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 —— 是他在县上培训的笔记。
“掺假的事,公安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梁金涛蹲在他面前,像小时候听他讲课,“吴有成他俩往药材里面掺土大黄,被县公司的技术员给识破了。
我送的货都用红尼龙绳捆着,账上记得清清楚楚,公安没找我麻烦。”
白校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了敲,突然笑了:“红尼龙绳?你倒会留记号。”
他想起梁金涛小时候在峡口村小学上学,总爱把铅笔头用笔帽套住接着用,说是 “不浪费”。
那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机灵,就是不踏实。
“老校长,您放心,我现在做买卖,就认一个理:货真价实。” 梁金涛捡起片掉落的菜叶,“就像我大哥种的菜,浇水、施肥都得实在,糊弄地,地就糊弄你。”
白校长望着大棚里的菜,又看了看远处盖起来的新房,眼里的严厉慢慢化成温和:“我这辈子建学校,就怕两件事:一是孩子没书读,二是读了书的孩子走歪路。”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块硬糖,递给梁金涛,“这是县上同志给的,你尝尝。甜不甜?”
梁金涛剥开糖纸,橘子味在舌尖散开。“甜。”
“甜就对了。” 白校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踏实挣来的钱,花着才甜;掺了假的钱,看着多,心里发苦。你盖房子、办酒厂,都是正经事,只要走正道,迟早能成。”
他往田埂外走时,脚步有点慢,却走得稳。
快走出视线时,又回头喊:“等你酒厂出了酒,送我一瓶尝尝。
我不好喝酒,就喝你亲手酿的——要是掺了假,我可饶不了你。”
梁金涛笑着应:“保证纯粮酿的!”
看着白校长的身影消失在白杨树后,梁河涛突然说:“校长还记得我小时候总逃学,被他追着打。”
他摸着大棚的竹竿,“现在想想,要不是他逼着,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梁金涛没说话,手里的糖纸被捏成了团。
风穿过大棚的日光膜,发出 “哗啦” 的响,像白校长讲课的声音。
他知道,这位老人的话,比任何规矩都管用——做人做事,就像种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糊弄不得。
“走,回去。” 梁金涛拍了拍大哥的胳膊,“等会儿跟几位老人说说,让他们也放心。”
日光膜里的小白菜还在悄悄生长,水珠从菜叶上滚落,砸在土里,像落下一颗踏实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