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日子就像刚酿的酒
三蹦子 “突突” 地驶进祖厉县城时,暮色已经漫过了百货大楼的楼顶。
梁金涛拎着帆布包跳下车,鞋底子沾着的黄土在水泥地上蹭出浅痕。
包里装着邹叔送的一小坛新酿高粱酒,坛口的泥封还带着湿意,酒香顺着布缝往外渗,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师傅,到县物资局家属院。”
安顿好住处后,他拦了辆三蹦子,车斗里的铁丝筐装着刚收的白菜,沾着的冰碴在车灯下闪着光。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帆布包在车斗里轻轻晃,像揣着个会喘气的宝贝。
家属院的铁门没锁,梁金涛刚走到邱富海家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不是一个,是两个,一高一低,像在比嗓门。
他笑着推开院门,邱富海正蹲在碳房门里面捡煤块,听见动静回头,脸上的疲惫瞬间被笑意取代:“可算来了!你姐刚说你要是再不来,就让我出门找三蹦子司机要人。”
梁金涛把帆布包往窗台上一放,弯腰要帮忙。
邱富海赶紧拦住:“你是客,坐着就行。我姐跟你姐在屋里看孩子,老娘在炖鸡汤。”
他往屋里里喊了一声,“媳妇,金涛来了!”
林沛夏抱着个襁褓出现在窗户里面,另一个襁褓放在床上,由邱富海的姐姐照看着。
她的脸色还有点白,眼里却亮得很:“金涛快坐,晚饭在锅里热着呢。” 她指了指炕上的孩子,“这丫头刚醒,正找奶吃呢。”
梁金涛把带来的水果往桌上一放。
苹果和橘子,是在县城水果摊挑的,个个。
“姐,给你和孩子补补维生素。”
他刚坐下,就见邱富海的姐姐端着饭菜出来了。
晚饭就在炕桌上吃的——鸡汤炖得奶白,里面飘着红枣和枸杞;炒白菜带着锅气,油星子溅在盘边;还有一碟腌萝卜,是邱富海母亲腌的,脆生生的。
梁金涛刚喝了口汤,就听见里屋的孩子又哭了,邱富海的姐姐赶紧起身:“我去看看,许是尿了。”
“让她们娘仨歇着,咱去客厅聊。”
吃过饭,俩人收拾了碗筷来到客厅。
客厅里摆着个掉漆的木柜,上面放着台黑白电视,屏幕边角有点发黑。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胡茬更清晰:“今天去见邹师傅,顺不顺利?”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暖了暖手:“算顺利。他答应先回酒厂看看,还说要给我酿四百斤陈高粱。”
他顿了顿,想起邹叔提到前任厂长时的眼神,“不过邹叔对前任厂长意见挺大,说他走的时候在关键程序上动了手脚。”
“肯定是配方!” 邱富海一拍大腿,“我曾经听一位朋友说起过,说前任厂长总把配方锁在抽屉里,连副厂长都不让看。
他调走后,酒厂就没人能酿出原来的味儿了。”
梁金涛却摇了摇头:“前些天跟我老丈人的战友郑叔去考察,郑叔说酒厂的工人都能背出方子 —— 二十多味中药,连用量都记得清清楚楚。
邹叔要是想动手脚,未必是改方子。”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我猜是比例。就像咱熬粥,米和水的量差一点,味儿就不一样。”
邱富海皱起眉:“你这么一说,说不定就是的。”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要不要我托人查查仓库的老账?”
“不用急。” 梁金涛笑了,“邹叔答应去酒厂,他肯定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再说,我已经让李乡长找老账本了,看看今年以来的用料记录。”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只要能按老方子酿,再请邹叔盯着,肯定能找回原来的味儿。”
里屋传来婴儿的笑声,接着是林沛夏和大姑姐的说话声 —— 许是孩子尿完了,又开始乖乖吃奶。
邱富海往门口望了望,眼里的温柔藏不住:“等孩子百天后,我就回北川湾乡。到时候我帮你盯着药材收购,收到好货了先紧着你这边用。”
梁金涛心里一暖。
他知道邱富海说得出做得到。
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是在这些实在事里慢慢热起来的。
“对了,张振铭那边有信儿吗?” 梁金涛想起承包合同上的条款,“他要是能在县公司帮咱打通销路,药酒就不愁卖了。”
“他昨天打电话说,县百货大楼愿意给个专柜。” 邱富海喝了口热水,“还说快到年跟前了,要请县电视台拍个短片,就拍你收药材、邹叔酿酒的场面,说这样真实。”
梁金涛笑着摇头:“他倒会琢磨。不过真实点好,咱这酒本来就是真材实料酿的,不怕人看。”
两人聊着聊着,窗外的月光已经爬上窗台。
邱富海的姐姐端着盘瓜子进来:“你俩聊啥呢?这么热乎。”
她往梁金涛手里塞了把瓜子,“沛夏说,让金涛今晚住这儿,别去旅店了,省得花钱。”
“大姐,住的地方我来家之前就已经订好了,” 梁金涛生怕邱富海两口子生气,说他见外,急忙解释说道,“明早上我还要赶最早的一班车回去,起的早,万一惊着两个心疼疼。”
嗑着瓜子,听着里屋婴儿均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县城的冬夜格外暖。
他想起邹叔酒坊里的蒸汽,想起邱富海捡煤块的背影,想起林沛夏抱着孩子时的温柔——这些人,这些事,就像酿酒的粮食,看着普通,却能酿出最醇厚的日子。
晚上的十点多,梁金涛告辞出门回旅店。
自然少不了又被林沛夏一顿埋怨。
回到旅店,躺在单人床上,听着楼道里不时响起的服务员或者入住客人轻轻的脚步声,心里盘算着几件要做的要紧事:找张振铭,聊聊专柜的事......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瘦的光。
梁金涛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明天回村,得先去看看地基冻没冻,再跟六爸说说邹叔的事。
这日子就像刚酿的酒,得慢慢熬,才能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