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 情分你来我往才热乎
签合同的时候,铁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
郑叔给每人倒了杯热茶:“金涛,我再啰嗦一——这厂子是国营的,牵牵扯扯的人多,往后遇到难处,别硬扛,找我或你老丈人商量。”
梁金涛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笑:“郑叔放心,我盖房时就知道,地基得打牢,步子得踩稳。
这酒厂就像那老地基,只要把根扎正了,不怕起不来。”
走出酒厂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
远处的河滩上,红黏土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块刚翻过的地,等着下种。
梁金涛想起八爸说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突然觉得这酒厂和峡口村的老房子一样 ——看着破败,可只要肯用心拾掇,总能长出新的希望。
桑塔纳往回开时,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模糊的影子。
梁金涛靠在椅背上,手里攥着那份草签的合同,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不会轻松,但就像盖房时一锨一锨挖地基,酿酒时一勺一勺控火候,只要一步一步走实了,总有一天,这枸杞苁蓉酒能香遍十里八乡。
车过祖厉县城时。
梁金涛跟郑叔和老泰山说了自己要去县医院看一位好友的事。
林沛夏三天前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因为是剖腹产,应该还没有出院,他今早上出门前就跟赵秀芬说好了顺道过去看看,明早坐最早的一班县际中巴车回去。
桑塔纳停在县医院门口时,暮色已经浸透了街角的路灯。
梁金涛攥着草签的合同,纸页边缘被手心的汗洇出浅痕。
他抬头望了眼住院部的窗户,三楼最东侧的灯亮着——邱富海大前天在电话里说,林沛夏住那间病房。
“明早中巴车七点发车,别误了。”
老泰山赵泰宁摇下车窗叮嘱。
梁金涛应声。
等车走远,他快步穿过马路,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走去。
玻璃柜台里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摆得整齐,售货员正用抹布擦着罐头瓶上的指纹。
“给我来两罐麦乳精,两盒水果罐头。”他指着货架最上层的铁皮罐,“要最贵的那种。”
售货员用镊子夹起罐头放进网兜:“看病人啊?这麦乳精是上海产的,补身子。”
梁金涛付了钱,网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两罐麦乳精够买十斤面粉,却是眼下最体面的营养品。
他又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换了两个红包,各塞了五十块钱,红纸在路灯下泛着暖光。
住院部的走廊飘着来苏水味,梁金涛刚走到三楼,就见邱富海的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择菜。
老太太见他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菠菜站起来:“金涛来了?快进去,沛夏刚醒。”
她往病房里指了指,声音压得低,“这丫头总念叨你,说要不是你们一家人上心,她哪能顺顺当当怀上孩子。”
病房里的日光灯亮得晃眼,林沛夏靠在床头,脸色还有点白,怀里却抱着个襁褓。
邱富海坐在床边,正笨手笨脚地给另一个襁褓换尿布,听见动静回头,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你可来了!昨儿我还跟你姐说,等你忙完盖房的事,一定得让你看看孩子。”
“这是老大?”
梁金涛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红包轻轻放在林沛夏手边。
林沛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这是老大,是个丫头,文静。” 她指了指邱富海怀里的,“那个是儿子,跟他爸一样倔。”
“打弟弟要趁早,这叫血脉压制!!”
梁金涛轻声对着老大叮嘱道。
才说了一小会儿话,接班的护士进来查房,话里话外闲陪护的人多。
林沛夏等护士们走了后,笑对梁金涛说:“今晚就在姐家住,让老邱带着你吃顿好的。”
邱富海咧开大嘴笑说道:“涛弟,晚上我妈和我姐在这儿守着,白天我下班才过来待一会儿。”
离开医院,俩人就进在一家饭馆吃过晚饭,这才溜溜达达地回家。
一路上交流着第一次身为人父的喜悦和感受。
邱家住在县公司家属院,砖砌的院墙上爬着干枯的牵牛花藤。
邱富海推开院门时,屋子里的灯亮着——他姐刚炖了鸡汤,正往保温桶里装,说明天给林沛夏带去。
“你先坐,我给你烧壶水。”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疲惫淡了些。
“你小子胆子有点大啊,说干就干了?” 邱富海丢开承包协议,把茶杯往梁金涛面前推了推,“张振铭下午过来看你姐跟孩子,在医院的走廊里还跟我说起你。”
梁金涛笑了:“也是碰运气。听说那厂子的药酒以前挺出名,就是这两年没跟上趟。”
他着杯沿,“我想着,往后收的有些药材不用再往运了,直接酿成酒,说不定能多赚点。”
“这主意好。”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等孩子百天后,我就申请调回北川湾乡收购站。
张振铭要回县公司了,他那人会来事,在县里能帮咱打通关节;我在乡上盯着收购,你在酒厂盯着生产,咱仨正好能接上。”
梁金涛心里一亮——他正愁酒厂的药材供应没着落,邱富海回来盯着,正好能保证药材成色。
“那敢情好。” 他往邱富海身边凑了凑,“等房子盖的差不多了,我就得去找那位退休的大师傅,他退休回家养老了,药酒的品质就掉下来了。”
“十有八九这老小子临走的时候在中间使坏了。”邱富海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件事如果查实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我找人教训他。”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感激,“金涛,我跟你姐能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这都多亏了你。
我邱富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往后有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
梁金涛摆摆手:“都是应该的。
你的自行车都快要被我骑退休了。”
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是你来我往才热乎。
灶房的鸡汤香飘进屋里时,邱富海的姐端着碗鸡蛋羹进来:“金涛快尝尝,刚蒸的。”
瓷碗放在桌上,鸡蛋羹颤巍巍的,上面撒着点葱花。
“我妈说,你是我们家的贵人。”
她笑着说,眼里的真诚像这碗鸡蛋羹,热乎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