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东窗事发(二)
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土坯房里,煤炉烧得半温不火,炉边堆着的煤块沾着冰碴。
今早刚下过霜,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墙上的挂钟 “滴答” 响,指针卡在三点十分,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年长的公安把军大衣往身上裹了裹,目光扫过张振铭和邱富海:“你们两位股长,有什么想说的?”
张振铭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中山装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
他说话时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谁:“同志,邱股长早就被调到县公司了,现在北川湾收购站的业务归我管。”
他顿了顿,眼角往墙角的老张那边瞟了瞟,“不过质检和入库这些具体事,都是老张负责,我只看报表。”
邱富海紧跟着开口,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他昨晚几乎没睡,林沛夏的肚子已经开始疼了,要不是公安找上门,他现在该送妻子去县医院了。
“同志,收购站以前主要收废品,药材业务是今年才加的。
县公司派了专人管这个,我和张股长其实只管废品回收,连药材仓库的钥匙都没有。”
他说这话时,特意挺了挺腰,像是想把 “无关” 两个字刻在脸上。
梁金涛坐在小木凳上,后腰硌得生疼。
他看着张振铭和邱富海一唱一和,心里透亮——这俩人就像商量好的一样,是把责任往老张身上推呢。
他瞥了眼老张,那老头正缩着脖子,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叼着的烟卷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察觉。
“老张,他们说的是实情?”
年长的公安敲了敲桌子,搪瓷杯在桌上震出轻响。老张的烟卷 “啪” 地掉在地上,他赶紧用脚碾灭,喉结滚了滚:“是…… 是实情。”
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药材收上来,我看着差不多就入库,没人教过咋分真假。”
他心里苦——祖厉县十几个收购站都这样,哪有正经质检员?
上头要业绩,下头图省事,中间又有苟奇志穿针引线联络的吴有成和杨栓娃,谁让自己当初贪小便宜呢。
现在公安盯着,张振铭和邱富海又把话说死,除了认,还能怎么办?
公安没再追问老张,转而拿起桌上的黄芪捆,手指捏了捏捆药材的麻绳:
“这绳子是你们收购站的?” 老张抬头扫了一眼,突然精神了:“不是!我找的临时工都用细棕绳,这是粗麻线,不是我们的。”
他往前凑了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记得清楚,棕绳是我从供销社批的,五毛钱一卷。”
年轻的公安突然笑了,指了指梁金涛、吴有成和杨栓娃:“那就跑不了你们三位了。”
他把一本台账摔在桌上,纸页散开,露出上面的记录,“我们查了,最近只有你们仨送的药材是分过等的,用的就是这种麻线。”
杨栓娃猛地抬起头,脸白得像霜打后的包谷叶:“附近好几个乡的二道贩子都往这送药材,凭啥只找我们?”
他的手在裤腿上蹭个不停,膝盖处的补丁都快磨掉了。
“凭这个。” 年长的公安翻开台账,指着其中一页,“你们送的药材都记了等第,别人送的都是统货。弄虚作假,你们胆子不小。”
他往前探了探身,“是在这说清楚,还是回县局?”
“回局里干什么?我们没掺假!”
吴有成梗着脖子,却不敢看公安的眼睛。
他昨晚还跟杨栓娃说 “掺点土大黄看不出来”,现在看着桌上的药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年轻的公安在旁边敲边鼓:“好在县公司发现得早,没流入药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政策你们该懂。”
他习惯性地往身后指——按规矩该指着墙上的标语,可这小派出所的墙上只有糊墙的旧报纸,只好改口,“别等我们动真格的。”
“同志,我有话说。”
梁金涛突然举手,声音很稳。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盯着那几捆药材看——捆药材的麻线发灰,上面还沾着点黄土,是杨栓娃他们那边的。
“说。”
年长的公安坐直了身子,心里有点意外——这年轻人看着老实,倒比那两个慌慌张张的镇定。
梁金涛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团,展开来是张供销社的收据,边角都磨毛了。
“我捆药材用的是四金龙乡供销社买的红尼龙绳,这是收据,上面有日期。”
他指着收据上的 “红尼龙绳一卷,单价 1.2 元”,“我媳妇管账严,让售货员开的,说要对账。
另外,我老丈人在四金龙乡供销社上班,从那里买能比别的供销社便宜一点。”
“我能作证!”
张振铭突然插话,像是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我第一次跟邱股长来收购站,就看见梁金涛在仓库门口捆药材,用的就是红尼龙绳,不是麻线。”
他看向老张,“当时老张也在,我还跟说这个小伙子分等分得细。”
老张愣了愣,赶紧点头:“对!红绳子,挺显眼的。他说怕分等不过关,在收购站捆,有问题能当场问我。”
他现在巴不得把自己摘干净,能攀扯别人的机会绝不放过。
吴有成急了,“腾” 地站起来:“他买了绳子未必用!农村谁家没有麻线?”
他的声音都变调了,却被年轻的公安喝住:“坐下!没问你。”
年长的公安拿起一捆药材,对着光看了看:“这么说,你们用的是麻线?”
他的目光在吴有成和杨栓娃脸上转了转,像在掂量什么。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我…… 我用了点冰草捆。”
杨栓娃结结巴巴地说,他想起自己前几天用冰草捆过药材,就为了省一点成本。
“冰草?” 年长的公安突然从桌下拽出一捆药材,“是这个吗?”
那捆药材用枯黄的冰草捆着,草叶上还沾着点土——正是杨栓娃村外河滩上的沙质土。
杨栓娃 “妈呀” 一声,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吴有成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