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尾巴翘太高
十月的日头斜斜地照进王二狗家的土坯房。
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沙棘果,红得发黑。
杨栓娃把账本子往八仙桌上一拍,纸页被风掀起边角——桌上的算盘珠子沾着药材碎屑,是刚核完账的痕迹。
坐在对面的吴有成端着搪瓷缸子,茶渍在缸底结了层褐黄的茶垢。
他呷了口茶,眼睛瞟着窗外:“老杨,你说梁金涛那几大车黄芪是咋收上来的?这阵子就没见多少人往他那跑。”?
院墙外面的玉米秆堆得老高,被晒得发脆,风一吹就 “哗啦” 响。
杨栓娃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账本子上敲得笃笃响:“你当他还是最开始时候的那个光杆司令?
现在像金天恩那样的代办就有四五个。这些人五个人地里没活的时候,天天骑着自行车在周边村子转。”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连民勤村的老光棍都知道,卖给梁金涛的药材不压价,谁还肯往咱这儿送?”?
吴有成的手指在缸沿上蹭了蹭,喉结滚了滚:“可他俩辆骡车能装多少?撑死一千来斤。
他盖房用的钱,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发亮,“你说……他往药材里掺土大黄的数量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那玩意儿跟柴胡长得像,不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杨栓娃把账本子往旁边一推,纸页 “啪” 地合上:“你当收购站的人是傻子?土大黄掺多了,泡水就发浑,一验就露馅。”
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时火苗子窜得老高,“梁金涛那小子精着呢,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应该干不出这种傻事。”?
吴有成还在琢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缝里的泥:“那他凭啥能盖一砖到顶的新房?
咱俩这大半年也没少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货 ,可是一到月底一算账,也没见挣多少钱啊!!
见了鬼了,两个人还没他一个人挣得多。”
话音刚落,就见杨栓娃突然把烟蒂往地上一摁,火星子溅起来:“让他得瑟!尾巴翘太高,迟早要栽跟头。”?
其实。
杨栓娃想说的是,姓吴的,咱们每个月是没少挣,可是也没少花。
不说别的,就你给王二狗、武多福这帮小弟每个月的烟钱,还有隔三差五带着下馆子胡吃海喝,不都需要花钱吗?
还有一个,你嘴上说的好听,不会给苟奇志一分钱的分红。
可实际上呢?
每个月利润的五分之一都进了苟奇志的药包,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栓娃心里这么想着,但又暂时不想跟吴有成彻底撕破脸。
毕竟三友收购站每个月除掉乱七八糟的支出,还是挣了一些钱的。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起身推开凳子,木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
走到墙角的木柜前,他拎出两瓶西凤酒,瓶身上的标签皱巴巴的——这是上个月收药材时,一个外地客商抵账给的,他一直没舍得喝。
“我出去一趟。”
杨栓娃把酒往胳肢窝里一夹,抬脚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 吴有成抓起茶杯就追,茶水晃出来溅在袖口上。
他误以为杨栓娃要去乡政府找苟奇志说收购站的事。
杨栓娃没有回头地淡淡说道:“还能干啥去?上梁金涛家……”
王二狗刚提着水壶进门,见他要走,赶紧往旁边躲,水壶底在地上磕出闷响:“杨老板,有这酒还不如咱仨喝了,上梁金涛家干啥?自讨没趣。”?
杨栓娃斜眼瞥了他一下,嘴角撇出个冷笑:“你懂个啥?我是峡口村的人,又跟他做同行,他盖房我不去露个面,外人该说我小肚鸡肠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酒瓶上捏得发白,“再说,我倒要看看他那新房地基打得牢不牢。”?
王二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挠了挠头:“吴老板,他这是真去道贺?”
吴有成没说话,眼睛盯着桌上的账本子,突然拍了下大腿:“去,把咱掺了土大黄的药材拿一把来。”
王二狗赶紧跑到后院,从墙角的麻袋里抓了把药材——土黄色的根须缠在一起,不细看确实难辨。
吴有成捏着药材凑到窗跟前,阳光透过指缝照进来,他眯着眼瞅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这玩意儿跟真的没啥两样。”?
他起身往院里走,王二狗赶紧端着茶杯跟上。
院角堆着两堆药材,一堆是纯柴胡,一堆掺了土大黄,远远看着都是褐黄色的根须。
吴有成从两堆里各抽出一捆,解开麻绳混在一起,土黄色的根须纠缠着,像团乱麻。?
“二狗,你辨药材的本事比我强,来看看。”
吴有成往王二狗面前一递。
王二狗弯腰盯着看了半晌,手指扒拉着根须翻来覆去地瞅,末了直起身,很肯定地摇头:“就是没区别!颜色、纹路都一样。”?
吴有成突然无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
他望着峡口村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扬起的尘土,是梁金涛家拆房的动静。
“我算是看明白了。” 他把混合的药材往麻袋里一扔,拍了拍手,“梁金涛能盖房,我也能,二狗以后你也能盖。”?
王二狗听明白了,又没有听太明白,试探地问道:“您的意思,咱把量加大一些?”
吴有成瞥了他一眼,嘴角勾着阴笑:“掺得巧,就不算掺假。”
他往屋里走,脚步轻快了不少,“去把那几麻袋土大黄搬出来,咱也学梁金涛,往周边村子跑一趟。”?
阳光越过院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王二狗拎着药材往屋里走,听见吴有成在屋里拨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他突然觉得这十月的风有点冷,裹紧了衣襟——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可看着吴有成笃定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近两次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药材,掺杂土大黄的数量已经要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一倍都不止。
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是梁金涛家拆房的动静,王二狗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跟着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