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都沾着亲带着故
赵秀芬正往面盆里倒水,闻言笑道:“三姨娘,您就坐着歇着吧,这儿人够了。”?
“那可不行。” 韦小强妈走到揉面的妇女堆里,拿起个洋芋就削,“帮工帮工,哪能光坐着?你看我这手,削洋芋快着呢。”
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却灵活得很,洋芋皮在她手里打着旋儿往下掉,很快就堆了一小堆。?
大嫂赵山花正带着几个婆娘包包子,蒸笼在灶上冒着白汽。
“金涛,你看这萝卜馅儿的够不够?” 她扬着手里的包子皮喊,“六妈说再包点洋芋馅儿的,给不爱吃萝卜的孩子留着。”
六妈在旁边接话:“等浇筑地基那天再做大锅饭,今天就吃包子,省事儿。”?
梁金涛刚要应声,霍队长走了过来,手里的图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兄弟,这些人都是你家亲戚?” 他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有扛工具的,有烧火的,还有给孩子喂奶的,倒像赶大集。?
“都是沾亲带故的。” 梁金涛笑着说,“在咱这儿,一个村的都是亲戚。”?
霍队长点点头,指着老房子说:“这房子要扒利索得两天,这么多人围着,一大半伸不上手。
不如分拨——一伙儿拆房,一伙儿去挖地基,能赶赶进度。”
他掏出卷尺在地上划,“地基得挖三尺深,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这样冬天冻不透。”?
梁金涛正想说 “行”,却见八爸提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外进来,篮子里装着他家菜园子里的新鲜菜蔬。
“八爸,您跟我大伯们一块儿歇着去。” 他赶紧迎上去,“实在闲不住的话就烧烧水挪个椽啥的”?
“你爸早走了。” 八爸把篮子放临时灶台跟前一放,拍了拍手上的土,“他说,买卖停一天,得缓三天才能补上。”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正在拆的老房子,却很快移开,“我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你爸一个人在那边忙不过来。”?
梁金涛知道,八爸是在回避——老房子拆得正热闹,他看着心里不好受。
“那您先喝碗茶再走。” 他给八爸倒了碗热茶,“之前收的那些药材就让在原来的地方放着,您跟我爸别太累着。”?
八爸接过茶碗,没喝,只是捧着暖手。
远处传来 “轰隆” 一声——一截院墙塌了,扬起一阵尘土。
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
房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落。
二十来个庄稼汉在十月的日头底下忙活,黝黑的脊梁泛着油光。
十七岁的郭家老小踩着吱呀作响的椽子,突然“咔嚓”一声,半截朽木连着青瓦哗啦啦砸在当院,惊得看热闹的碎娃们一哄而散。
“不知道害怕的!”梁福海的干兄弟李老汉抄起铁锹就往房后跑,“金水!快叫老张家把拖拉机开来!这堆土坯得赶紧清出去!”
妇女们端着搪瓷缸子挨个送水。
有个穿碎花衫的小媳妇踮着脚给房顶上的丈夫递苹果,被自家婆婆拽着胳膊骂:“死女子!没见房都要塌了还往前凑!”
后院里,几个老汉围着拆下来的榆木大梁直咂嘴:“这料子搁前些年能打两副棺材板哩......”
八爸的手指在茶碗沿上着,突然站起身:“我走了,下午再过来看看。”?
看着八爸萧瑟的样子,梁金涛心里有点发酸。
赵秀芬走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悄声说道:“别担心,八爸心里敞亮。”
她指着正在包包子的韦小强妈,“你看三姨娘,脚疼还在干活,咱这日子,不就是靠这些人帮衬着才越来越好?”?
霍队长走过来,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按我说的,分两拨干活?”
“霍队长,你现在就是工程总指挥,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梁金涛目送八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回头肯定地说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霍队长笑了起来。
“今天过来帮忙的,我们关系铁着呢,你尽管招呼!”
梁金涛再次给还是有些犹豫的霍队长吃了一颗定心丸。
霍队长把汗津津的蓝布帽往脑后一推,扯着嗓子朝房顶上喊:“拆瓦片的小伙子们注意喽!东厢房上留两个手脚麻利的就行,那老梁柱都糟了,经不起那么多人折腾!
其余的都给我下来——韦小强!带你那帮人去后院拾掇椽子!捡直溜单独放一起,以后搭架子用。
年轻力壮的跟我去挖地基!年纪大的在这儿拆房!”?
梁河涛首的几个大老爷们轰然应着,扛着工具往院外走。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移动的树桩。
梁金涛回头看了眼院里——韦小强妈正和六妈说着话,手里的洋芋已经削了一小筐;赵秀芬把刚蒸好的包子端上桌,热气里混着肉香;
小虎小丫跟几个孩子则在捡地上的烟盒,笑得像刚得了糖的孩子。?
他突然觉得,这拆房盖房,盖的不只是砖瓦房,更是把人心聚在一起的窝。
就像院里的茉莉花茶,看着普通,却在热水里舒展,把香气散给了所有人。
收购站的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药材,黄芪的苦香混着晒干的艾草味,在秋阳里漫开。
梁福朝坐在青石板上,秤杆在手里掂得稳当,看着来交药材的老叔把柴胡倒进筐里:“五斤三两,按八毛算,四块二。”
他从钱袋里数出毛票,指尖的老茧蹭过纸币,发出轻响。?
梁福海蹲在院墙根,手里攥着泥抹子。
豁口的围墙是今早被拉药材的骡车蹭的,他把胡基块往缺口里塞,再抹上混了麦秸的黄泥,动作麻利得很。
“老八,递提桶水。”
他头也不抬,声音被风吹得飘了飘。?
梁福朝应声起身,提着胶皮桶子出了院子,到旁边的复兴渠里提了多半桶黄河水回来了。
俩人没多话,却像配合了半辈子——一个守着买卖,一个护着家当,收购站的日头就在这秤杆起落、泥抹子翻飞里,慢慢往西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