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盖房可不是小事
九月的西北山坳被秋阳泡得发暖。
包谷秆在田埂上站成密不透风的墙,的包谷穗坠得秆子弯了腰,青黄相间的壳里,能看见玉米粒鼓鼓囊囊的轮廓。
高粱穗红透了,像蘸了胭脂的毛笔,在风里轻轻晃,却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按老规矩,得等十月上旬霜降过了,颗粒才更瓷实。
田埂边的苦苣菜开着细碎的白花,被晒得发蔫,却仍在石缝里扎着根。
梁金涛站在自家地头,看着韦小强骑着二八大杠从土路上过来,车后座的麻袋鼓鼓囊囊。
“哥,李代办从北滩乡捎信,说那边的柴胡晒好了。” 韦小强跳下车,裤脚沾着草屑,“张股长的车后天到,这批货能装小半车。”
梁金涛点点头,视线掠过远处的村庄。
这一个多月家里的喜事挤着来:赵鹏云的升学宴热闹异常,因为考上了省师,当天来了很多政府部门的领导和干部。
院子里搭了帆布棚,借来的八仙桌摆了五张,炖肉的香味飘到了巷口。
上礼拜梁念平的百日宴更热闹,六妈蒸了两笼白面馍,上面点着红点,赵秀芬抱着孩子给长辈磕头时,小家伙攥着长命锁笑出了声。
这两回宴席,光是大肉就买了五十斤,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回吧,今天家里请了长辈。”
梁金涛拍了拍韦小强的肩膀,俩人往村里走。
路过晒场时,看见几个婆娘在翻晒新收的绿豆,豆荚裂开的脆响里,混着说笑声——如今村里人见了他,再不是从前躲着走的模样,老远就会喊 “金涛收药材呢”。
推开院门时,炖肉的香气先撞了满怀。
赵秀芬正把最后一盘炸丸子端上炕桌,油星子溅在蓝布围裙上,她也顾不上擦。
大嫂赵山花在灶房和堂屋间穿梭,手里端着的凉拌猪耳颤巍巍的,红油顺着碗沿往下滴。
梁念平躺在里屋的摇篮里,赵鹏云正逗他玩,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说是 “小妹妹”。
“回来了?” 赵秀芬迎上来,接过梁金涛手里的药材账本,“爸和大伯他们刚到,在堂屋说话呢。
六妈带了筐新摘的软梨子,搁在窗台上了。”
梁金涛往堂屋走,刚掀开门帘就被烟味裹住。
父亲梁福海靠在炕头,旱烟袋在手里转着;大伯梁丰年穿着二儿子梁金来给订做的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六爸梁福圭蹲在炕沿,正跟八爸梁福朝说秋收的事,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大哥梁河涛坐在板凳上,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的茶水冒着热气;二哥梁金水翻看着梁金涛收药材的记账本,指尖在 “八月收入” 那页停了停,嘴角悄悄翘了翘。
“都在呢。” 梁金涛笑着递烟,给长辈们递的是哈德门,烟盒还带着崭新的折痕,“让秀芬和我嫂子多弄了几个菜,咱爷几个喝两盅。”
炕桌上很快摆满了菜。
中间是砂锅炖羊肉,萝卜吸足了汤汁,油花在表面晃;旁边是油炸丸子,金黄酥透,堆得像座小山;还有凉拌猪耳、炒鸡蛋、腌白菜,最边上摆着一大盆玉米糊糊,上面漂着层荤油——那是特意从供销社割的猪油。
梁金涛拎出一坛酒,是上周去县药酒厂拿回来的,虽然没有添加枸杞、肉苁蓉等物,但刚开封就飘出粮食香。
“先尝尝这羊肉。” 梁金涛给大伯夹了块肉,“前几天从北滩乡收药材,见着有卖羯羊的,就买了半只。”
梁福海咬了口丸子,酥得掉渣,含糊着说:“又乱花钱。”
话没说完,又夹了一个 —— 这丸子掺了鸡蛋和葱花,比家里平时吃的实在多了。
酒过三巡,梁金涛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今天请大伙来,是有件事想商量。我想盖房子,盖座一砖到顶的。”
“啥?” 六爸梁福圭手里的酒杯顿了顿,酒洒在炕桌上,“一砖到顶?咱村还没谁家盖过全砖房呢。
听杨栓娃说,他当初盖那七间房子,可花了不少钱。” 八爸梁福朝也跟着点头:“盖房可不是小事,得多少砖多少料?”
梁丰年放下筷子,看着梁金涛:“你收药材才刚起步,手里的钱该留着周转。盖房不急,先把日子过稳当。”
“大伯放心,钱够。” 梁金涛笑了笑,没提具体数目,“我想在现在的院子盖,地基扎实。
关键是格局——盖成套房,一层的,但是房间多,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六个睡人的房间。”他拿起筷子在桌上划,“最东头留两间卧室,给六爸六妈;西头也留两间,给八爸。
中间是大客厅,至少要能摆下两张八仙桌,平时吃饭说话都在这儿。
靠后修个活动室,冬天能在屋里晒暖、打牌;厨房跟正房连着,砌个大灶台,再盘个土炕。
对了,还得弄几个卫生间,住进去以后像县城的楼房那样,不用大冷天跑院子里的茅房。”
这话一出,屋里突然静了。
六爸梁福圭捏着烟袋的手停在半空,六妈刚要往灶房走,闻言也顿住了,围裙上的面粉沾在衣角,浑然不觉。
八爸梁福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见他眼角慢慢红了。
他们两家没儿没女,这些年全靠侄子们照拂,从没敢想过 “养老” 能被这么正经地摆在桌面上。
六妈偷偷抹了把眼睛,指尖沾着的面粉蹭在眼角,像落了层霜。
“金涛……” 六爸的声音有点颤,“你这孩子,咋想起这个?我们俩还能动,不用……”
“六爸这话就见外了。” 梁金涛打断他,给六爸的酒杯添满酒,“小时候我偷了生产队的包谷,是六爸替我认的错;八爸总把供销社扯的花布给秀芬留着。
远的再不说,就说自从我的收购站开起来之后,你们给我帮了多少忙?
六爸您的骡车由着我的性子使唤,六妈只要有空闲总会过来照顾、伺候秀芬和孩子。
八爸您的那两个院子,早就变成我的库房和收购站了,您不但出力,还出地方。
现在我能挣点钱了,盖座房让自己的亲人住得舒坦,不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