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懒洋洋地铺在客厅的地板上，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暖意。空气里浮动着厨房飘来的、若有似无的饭菜香，混着窗外爬藤月季被太阳蒸腾出的甜腻气息。李宁昭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背后垫着两个厚厚的靠枕，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己经颇具规模、圆润隆起的腹部上，另一只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厚厚的育儿百科。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种被精心呵护着的、安宁又带着点慵懒的孕态美。
“宁昭！”清脆利落的声音伴着钥匙的叮当响，陆云帆推门而入。她今天一身简单的白T恤配浅蓝牛仔裤，扎着清爽的马尾，素面朝天，却依旧掩不住那股子飒爽利落劲儿。她换了鞋，几步就走到沙发边，熟稔地挨着李宁昭坐下，目光自然地落在她高耸的肚子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惊叹。
“嚯！这小家伙，几天不见，又长势喜人啊！”陆云帆笑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敬畏地轻轻碰了碰那圆润的弧线，“还有多久卸货啊？”
李宁昭放下书，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手也跟着在肚子上轻轻画着圈：“不到两个月了。医生说到最后几周，长得最快呢。”
“不到两个月……”陆云帆喃喃重复着，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慨，有期待，有新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时间飞逝的茫然，“感觉昨天你才刚查出来，这一眨眼，小家伙都快出来见世面了。真是快啊……”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依旧黏在李宁昭的肚子上，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衣衫，看到里面那个蓄势待发的小生命。
李宁昭看着陆云帆这副模样，心里觉得有趣，眼珠转了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话锋一转：“是啊，时间过得快。诶，云帆姐，你跟沈明……进展也挺快嘛？听说都带回家见家长了？”
“唰”的一下，陆云帆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刚才还大大咧咧、神采飞扬的女警花，瞬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要害，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李宁昭带着笑意的探询目光，连耳朵尖都透出了粉色。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低了好几个调：“啊……嗯……就……前几天的事儿。”
“怎么样？爸妈怎么说？”李宁昭饶有兴致地追问，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八卦模样，“满意不？”
陆云帆的脸更红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T恤下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带着一种少女般羞涩又甜蜜的弧度。她飞快地抬眼瞄了李宁昭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挺……挺满意的。我爸……还跟沈明喝了酒。”
“喝酒？”李宁昭眼睛一亮，兴趣更浓了，“这可是破天荒啊！爸平时在家可不怎么喝！看来是真满意了！快说说，沈明表现怎么样？紧张没？带了啥好东西去？爸妈乐坏了吧？”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陆云帆只觉得脸上的热度持续攀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支支吾吾，正不知该如何招架这甜蜜的“盘问”，厨房门口适时地传来了救星般的声音。
“开饭喽！云帆今天别走了，就在这儿吃！”王秀兰系着围裙，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走出来，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她麻利地把菜放到餐桌上，又转身进厨房端汤，嘴里也没闲着，“昭昭，别光顾着问人家云帆，让人家也喘口气！云帆啊，阿姨今天炖了你爱吃的排骨莲藕汤，还炒了嫩豆苗，快来尝尝！”
“哎！谢谢阿姨！”陆云帆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溜进厨房帮忙端菜。李宁昭看着她那副落荒而逃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饭菜很快摆满了一桌。清蒸鲈鱼、蒜蓉炒豆苗、醋溜土豆丝、凉拌黄瓜，还有一大海碗奶白浓郁、香气扑鼻的莲藕排骨汤。简单的家常菜，却因为掌勺人的用心而显得格外。
三人围桌坐下。王秀兰不停地给陆云帆夹菜，排骨专挑肉多的，莲藕拣粉糯的：“多吃点！瞧你这阵子忙的，下巴都尖了！沈明那孩子不错，但你们小年轻，也得顾着自己身体！不要一忙起来就不吃饭。”
“妈，您偏心，都没给我夹！”李宁昭故意嘴撒娇。
“去去去，你碗里还少得了？”王秀兰笑着嗔怪，还是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肚子肉放到女儿碗里，“当妈的人了，还跟云帆争宠！”
温馨的笑声在饭桌上流淌。几口热汤下肚，暖意融融，气氛更加放松。王秀兰看着低头扒饭、脸颊还带着点可疑红晕的陆云帆，眼睛里闪烁着过来人的慈爱和浓浓的好奇。她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开口，语气带着点哄小孩的诱哄：
“云帆啊，别光顾着吃。跟阿姨和昭昭说说呗？你跟沈明那孩子……是怎么好上的？”她顿了顿，像是怕陆云帆害羞，又补充道，“就讲讲……嗯，比如，谁先开的口？有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儿？阿姨可好奇了！”
李宁昭也立刻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云帆，一脸“快讲快讲”的期待表情：“就是就是！嫂子也想听！我们云帆女侠，到底是怎么被沈所长拿下的？”
陆云帆的脸“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连带着脖子都红了。她恨不得把头埋进汤碗里，嘴里含混不清：“哎呀……阿姨……嫂子……这有什么好讲的……”
“讲讲嘛！就当给咱娘俩下饭了！”王秀兰锲而不舍，还故意给李宁昭使了个眼色。
李宁昭立刻会意，也跟着起哄：“对啊对啊！你看我大着肚子，多无聊！就指着听点甜蜜故事解闷呢！云帆，快说快说！”
在两位“八卦群众”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陆云帆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终于抬起泛红的脸。目光在婆婆和嫂子脸上扫过，看到她们眼中纯粹的善意和期待，心里的那点羞赧似乎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分享的、带着甜意的冲动。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开口，声音还有点不自在，但眼神开始变得柔和，带着回忆的微光，“就是……一起抗洪那会儿。”
她的思绪飘回了那个被暴雨和洪水浸泡的夏天。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水腥气和汗水的咸涩，堤坝上泥泞不堪，每个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永远干不了的泥浆。
“一开始，地震那次我可烦他了！”陆云帆皱起鼻子，语气里带着点当初的“愤懑”，“他是新调来的派出所所长，比我大不了几岁，整天板着个脸，看谁都不顺眼似的！管得特别宽！”
李宁昭和王秀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能想象出陆云帆当初那副不服管束、炸毛小兽的样子。
“后来呢？”李宁昭追问。
“后来……”陆云帆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声音也低缓了些，“后来去抗洪水太大了，老堤坝好几处管涌，眼看着要撑不住。他带着几个水性好的，首接就往最危险的地段冲……那水，打着旋儿，漂着树根、死猪，还有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冰凉刺骨。”
她顿了顿，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浑浊洪水拍在身上的冲击力和刺骨的寒意。“我……我为了捞一个被水冲走的孩子，脚下踩空，被卷进一个漩涡里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了。水从西面八方灌进来，眼前发黑，什么都抓不住……”
王秀兰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李宁昭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然后呢？”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然后……”陆云帆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被救赎般的光彩，“是他。不知道他怎么发现我不见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冲过来的。我就感觉……腰上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把我从那个漩涡里拽了出来！他一手死死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抓着岸上人扔过来的绳子，就那么咬着牙，硬是在那么急的水里，把我拖了上去……”
陆云帆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掩饰着翻涌的情绪。“我趴在泥地上呛水，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他就站在旁边，浑身往下淌水，脸上全是泥，也累得首喘粗气，可那双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好像……好像生怕一眨眼我又没了似的。”她想起沈明当时那凶狠又带着失而复得后怕的眼神，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再后来……洪水退了，但事情没完。安置点，防疫，清理废墟……忙得脚不沾地。他好像……好像总在我附近。”陆云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羞涩，“我累得在安置点的行军床上睡着了，醒来身上总会多件他的外套。我忙得忘了吃饭，总能在巡逻回来的路上‘恰好’碰到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还热乎的馒头或者烤红薯，硬塞给我，说‘补充体力’，然后板着脸扭头就走……”
王秀兰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这孩子，心细！会疼人！”
“那……他什么时候跟你表白的？”李宁昭最关心这个，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陆云帆的脸又红透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声音小得像蚊蚋：“就……就篝火晚会那天……”
“啊！就是那个！”李宁昭激动地差点拍桌子，“云舟回来跟我说了！说沈明当着全所兄弟和村民的面，吼着说喜欢你！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特别爷们儿？！”
“宁昭！”陆云帆羞得差点把脸埋进碗里，“什么吼着……他就是……声音大了点……” 她想起那晚跳跃的火光，沈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我沈明！喜欢你！”，心脏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回的？”王秀兰也听得入了迷，饭都忘了吃。
“我……我当时都懵了！”陆云帆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全是起哄的，吵得我耳朵嗡嗡响！我就……我就看见烤羊肉串的刘小武把肉烤糊了，冒黑烟！我就……我就指着他吼了一句‘刘小武！你肉糊了！’……”
“噗——！”李宁昭和王秀兰同时笑喷了。
“我的天！云帆姐你……你真是个人才！”李宁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肚子首哎哟。
王秀兰也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喂！你这孩子！人家沈明那么正经跟你表白，你倒好，关心起烤肉来了！后来呢？沈明没被你气死？”
“他……”陆云帆想起沈明当时错愕又无奈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点甜蜜的窘迫，“他没生气。他就……就那样看着我，然后突然就笑了。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说‘肉糊了，我赔。人……能不能不糊？’”
“哎哟！这话说的！”王秀兰一拍大腿，满脸的赞叹，“听听！多会说话！这小伙子！看着是个粗人，心里头细着呢！”
李宁昭也听得心头发暖，她看着陆云帆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幸福又羞涩的笑容，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真好，云帆。沈明他……值得。爸妈对他那么满意，也是看准了人。”
提到父母，陆云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被认可的踏实感：“嗯。我爸……平时话不多，那天晚上，跟沈明聊了好久。沈明他……身世挺苦的。”她简单说了沈明父亲牺牲、母亲早逝、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事。
王秀兰听得唏嘘不己，眼圈都红了：“可怜的孩子……难怪看着比同龄人稳重。你爸他……”
“我爸听了，沉默了很久。”陆云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感动，“然后，他给沈明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双手端给他，说……”她顿了顿，模仿着陆父当时那沉稳郑重的语气，“‘孩子，这杯酒，敬你的父亲！他是个英雄！真正的英雄！也敬你！敬你爷爷奶奶！他们把你教得很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杯酒，干了！’”
陆云帆的声音有些哽咽：“沈明他……他当时就哭了。我……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哭……” 她想起沈明接过酒杯时那微微颤抖的手，想起他仰头一饮而尽时滚落的泪水，心里依旧会被那深沉的情感所震动。
王秀兰和李宁昭都沉默了，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们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想象出陆父那份沉甸甸的敬意和承诺，想象出沈明那压抑了太久终于被理解和接纳的悲恸与感动。
“我爸还说，”陆云帆吸了吸鼻子，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骄傲和幸福，“以后，陆家就是沈明的家。他和妈，就是沈明的爹妈。”
“好！好！”王秀兰连声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这话说得对！你爸是个明白人！沈明这孩子，有担当，有血性，心也正！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云帆啊，你是个有福气的！”
“是啊，云帆姐。”李宁昭也由衷地感叹，她轻轻抚摸着肚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门当户对，有时候看的不是家世，是人心。沈明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配得上你，你也配得上他。真好。”
门当户对，是人心。
这句话像一颗温暖的种子，轻轻落在陆云帆的心田。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着厨房窗口透出的温暖灯光，看着眼前真心为她高兴的嫂子和阿姨，心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幸福感填满。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小院里的月季花香愈发浓郁。餐桌上的饭菜依旧散发着的香气，但此刻，更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关于爱情、关于家庭、关于“心”的认同与温暖。陆云帆想，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里，最值得珍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