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灯光在江迟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指尖轻叩着酒杯,耳畔是熟悉的芭蕾舞曲旋律。
每一个音符都像精准的节拍器,敲在他紧绷的肌肉记忆上。
血液随着音乐鼓动。
“江迟!”
嘉浩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酒气混着兴奋的热度扑面而来。
“这首《吉赛尔》可是咱们的拿手好戏!”
旁边的舞伴己经坐不住了,随着音乐轻轻踮起脚尖:“你看丹尼跳得多带劲,我脚底板都发痒了!”
江迟笑着摇摇头,指节抵住太阳穴:“你们去吧,我……”
喝了几口酒,那些恼人纠缠的情丝似乎淡去,性子里的热血冲劲随着酒精冲上头,嘉浩又成了以往那个爽朗乐观敢冲敢拼的热血青年。
他对着江迟做了个鬼脸,挑着眉梢故意说道,“你该不会是怕被丹尼比下去吧?”
“胡说什么。”江迟笑骂。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啊!”另一个舞伴趁机起哄,“让我们见识见识前首席大人的实力!”
江迟作为舞团的首席,算是他们几个的小头头。
平常练舞的时候也很严厉。
舞团的伙伴们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江迟不太好接近。
今晚大概是灌了点酒,胆子大了起来。
又或许是因为,今晚的江迟脸上总是挂着笑。
看上去格外好说话。
“就跳一小段!就当……嗯,就当是给我们留个念想!”
“当年你在圣彼得堡比赛那段《天鹅之死》,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些评委一个个站起来鼓掌的样子,真的是太震撼了!”
江迟眉头一跳,余光瞥见周围己经有人好奇地望过来。他压低声音:“小点声,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怕什么!”嘉浩猛地拍桌,酒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要我说,丹尼·李那个瓦尔纳金奖算什么?去年他跳的《海盗》双人舞,那个arabesque的线条还没你……”
“嘉浩!”江迟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己经醉眼朦胧地咧嘴傻笑。
也许是今年丹尼·李在这里的缘故。背景音乐特地选了好几首芭蕾舞经典伴奏。
喧闹的舞曲恰在这时切换成《天鹅之死》的经典段落。
“听见没?连音乐都在邀请你!”嘉浩拽着他的手腕摇晃,“最后一次了,江迟。”
“下次再跟你跳舞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不行不行,就今天了!”一起来的同伴因为酒精而躁动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他们围着江迟,起哄道:
“对,就今天了,一定要和我们跳,就当是告别舞。”
“是啊首席,最后一支舞了,你也忍心拒绝我们吗?”
江迟看着他们的即兴表演,一阵好笑,一阵无语。
真的还很难拒绝。
“告别”之类的词语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戳在软肋上。
告别。
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再也不见。
就像当年他和季淮一样。
江迟望着眼前这群醉醺醺却眼含期待的伙伴,喉结微微滚动。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在对上他们热切目光时化作一声轻叹。
不知道是谁拉了他一把。
江迟顺势就站了起来。
伙伴们见到江迟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愈发的起劲。
他们一路拉着江迟到舞池里走。
“我看那丹尼·李跳的还没您好呢。你要是去瓦尔纳参加比赛,那还有他丹尼·李什么事情啊!”舞团伙伴对江迟说。
大概因为喝的确实多了,他说话的时候没注意控制音量。
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专业的。
几个动作挥洒出去,很快吸引了群众的目光。
舞台中央的丹尼·李正完成一个完美的fouetté(挥鞭转),突然被台下一阵骚动吸引了注意力。
聚光灯下,他眯起眼睛。
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高挑身影,怎么那么像……
“Jiang Chi?!”丹尼脱口而出,连舞步都忘了收尾。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舞台,拨开人群时还差点被自己的舞鞋绊倒。
江迟看着这位芭蕾新星跌跌撞撞冲过来的样子,在心里低叹一声。
这下躲不掉了。
“真的是你!”丹尼一把抓住江迟的手腕,不甚流畅的蹩脚的中文里夹杂着带有口音的英文噼里啪啦往外蹦,“五年!五年没见!你消失得就像……呃,就像……”
他卡壳了,突然改用流利的法语,“e une ballerine qui dispara?t dans la lumière des projecteurs!(就像消失在追光里的芭蕾舞者)”
江迟轻叹,用同样流利的法语回应:“Tu n'as pas gé, toujours aussi dramatique(你还是老样子,这么戏剧化)。”
旁边的嘉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们……你们……”
“当然认识!”丹尼切换回中文,热情地揽住江迟肩膀,“五年前洛桑大赛,他是特邀评委,而我……”
“丹尼。”江迟打断他,手指微微收紧,“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舞团成员们炸开了锅。
有人倒吸冷气:“洛桑?!那不是古典芭蕾的最高殿堂?”
“洛桑的特邀评委?我去——唔!”嘉浩猛地捂住同伴的嘴,眼神复杂地盯着江迟侧脸。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江迟那个惊鸿一瞥的graé(大跳)。
当时他就觉得,这水平,简首像国家队选手。
丹尼浑然不觉气氛微妙,兴奋地拉着江迟往舞台走。
“五年前你连告别演出都没有就消失了,”丹尼用带着法国腔的英语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今天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江迟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五年过去,这家伙还是这么任性妄为。
他记得在佛罗伦萨皇家舞校时,丹尼就总爱在晨功时突然跳上他的把杆,非要和他比谁arabesque(阿拉贝斯克)能坚持更久。
“Varna Gold Medalist(瓦尔纳金奖得主)还需要跟我这个……”江迟故意用中文说了个成语,“半途而废的人较劲?”
“什么废?”丹尼果然皱起眉头,转而用法语抱怨,“你明知道这么多语言里我中文最差!”
他忽然贴近,鼻尖几乎碰到江迟的,“但我记得你说过,舞蹈是不会说谎的。你说的什么废我不懂,让我们用舞蹈交流一下!”
话音未落,丹尼己经随着骤然响起的变奏曲翩然起舞。
他一个精准的pirouette(旋转)绕到江迟身后,眉梢挑起,跃跃欲试:“还是说,你怕在这么多人面前输给我?”
台下顿时爆发出尖叫和口哨声。
嘉浩在人群前排看得目瞪口呆。
在排练厅永远冷着脸训人的江迟,此刻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无奈又没有办法的表情。
他俩很熟?
“别闹了。”江迟压低声音,却见丹尼己经跳到舞台边缘,挑衅地朝他勾手指。
“来啊,让我看看当年的'东方天鹅'还剩几分功力?”丹尼用法语喊道。
这是他们当年在米兰比赛时学的挑衅用语。
江迟闭了闭眼。
他仿佛又看见佛罗伦萨的落日,两个少年在古老练功房的木地板上不知疲倦地比试各种高难度动作。
那时丹尼总爱说:“Jiang,你的线条像波提切利画的天使!”
丹尼·李说着己经围着江迟跳了起来。
舞台上一下子出现了两位帅哥,那位金发帅哥还围着另一位黑发帅哥热舞。
台下观众的激情一下子被点燃。
“Wooo——”
“Wooo——”
“Dance! Dance! ”
“Dance! Dance! Dance!”
台下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丹尼几乎贴着江迟的身体在跳舞。
江迟起先退了两步。
“怎么?这些年疏于练习退步了。不敢跟我比?”丹尼用英语说着。表情戏谑又挑衅。
台下无数男女都在跟着起哄,“跳一个!跳一个!”
江迟原本还在犹豫。
他想着,我都打算转行了,没必要和一位知名舞者斗舞。
可谁知他目光随意转了一圈,却在不远处瞥见了一个人!
季淮?!
他回南城了。这个江迟知道。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淮戴着帽子,一身非常低调的装扮,站在角落的阴影里。
但在顶灯扫过的瞬间,江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这是在……看我吗??
江迟,“……”
刚才灌下去的那些酒精,在这时候好像才开始发挥作用。
全身微微发热。
这时,江迟又被丹尼逼着退了两步。
他垂了一下眼睛。
季淮在看着我。
不想被他看轻。
……想要迎战。
想要让季淮看见我跳舞的样子。
江迟这样想着。
下一秒,江迟迎了上去——
整个酒吧刹那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江迟的白衬衫随着旋转的动作扬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腰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压抑多年的爆发力,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白天鹅。
丹尼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兴奋地跟上。
两人在舞台上展开一场即兴的pas de deux(双人舞)。
肢体时而交缠时而分离,宛如一场无声的对话。
江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在旋转时瞥见季淮猛地站起身,压在头顶的帽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季淮,此刻正牢牢的盯着他,眼里翻涌着热烈灼人的情绪。
当音乐达到高潮时,江迟突然一个完美的32圈fouetté(挥鞭转),最后稳稳停在面向季淮的方向。
他微微喘息。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