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机场。
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回国。
距离颁奖还有二十西个小时。往返一次往返绰绰有余。
他回了南城。
去了郊外。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寂静,江迟将油门踩到底,法拉利如一道红色闪电冲出南城。
车窗外,城市的光影急速后退,消失在视野中。
南城郊外有座山。
那山叫鹿鸣山。
山上有个寺庙,叫善缘寺。
那寺香火旺盛,多是求的姻缘。
江迟每年端午都会去一次。
不是为求姻缘。
而是,祭奠。
“季淮……”这个名字从齿间挤出来时,江迟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腔蔓延至全身。
十年前的同一天,季淮就是在这条通往寺庙的山路上,永远离开了他。
在那之前,他刚公布了婚讯。
“江先生,听说您和季淮私交甚好,是否知道他订婚对象是谁?”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那个时候,网上爆出季淮要订婚的消息。
媒体各种猜测纷纷,季淮本人却从未出面澄清。
媒体在本尊那里找不到缝,探不到消息,竟然借着采访时机,单独来问江迟。
江迟记得自己当时嘴角扯出的笑容有多僵硬:“这我可不知道哦。”他听见自己轻快的声音,却尝到了喉间翻涌的苦涩。
他确实不知道。
那时他们因工作频繁合作,关系亲近,却从未触及彼此最私密的心事。
“听说季氏集团年底要发布'星辰系列'珠宝,网传季淮也将在那时订婚,这两者有关系吗?”记者不依不饶。
江迟抬手抚额,无奈叹气:“哎,其实我也很好奇,有机会我替你问问。”
他试图用玩笑搪塞过去。
“那传言是真的咯?”记者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暗搓搓下套。
江迟哪有不明白的。
"什么传言?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呀。"江迟眨了眨眼睛,故作无辜,"你就别为难我啦!"
他分明看到记者眼中闪过的不屑。
果然,第二天网上就出现了那篇恶毒的文章——
《江迟与季淮疑似友尽,好友订婚,对方竟然毫不知情!》
江迟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完,神色冰凉。
“砰——”的一声,手机滚落地面。
江迟蜷缩在沙发角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分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心痛更甚。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女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对着虚空发问,声音嘶哑,“季淮,你把我当什么?”
那几天他过得浑浑噩噩,首到那个电话打来——
“季淮出事了!在鹿鸣山……”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江迟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头看向蜿蜒的山路,眼前浮现出当年警车和救护车的闪烁灯光。
季淮生在端午,死在端午。
从此以后,这个节日对江迟而言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痛。
他不再吃粽子,甚至看到街边卖艾草的都会绕道而行。
这些东西……都会让我想起他。
可是再看江迟随手丢在副驾上的智能车钥匙,上面却扣着一个翠绿翠绿的小粽子装饰。
那是十年前的这一天,江迟准备送给季淮的生日礼物。
“叮铃铃……”
车内智能屏上,默认铃声第二次响起,机械的旋律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一会儿,对方还在坚持不懈的拨打,江迟无奈接起,“喂……”
“江迟!”夏静禾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听筒,“你又不打招呼消失!红毯走完你就搞失踪!你以为现在是在国外就能为所欲为?人生地不熟的,我要去哪里找你?!”
对面没有出声。
“江迟?你在听吗?”夏静禾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嗯。”他应了一声,嗓音低沉。
“明天的颁奖典礼很重要!我听内部知情的人无意间透露,你很有可能在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名单里。江迟,就算只是提名,近十年来也从来没有人获得过,要是明天你被提名甚至获奖……”
夏静禾光是想想就激动。
“你将成为继季淮之后走入国际影坛的唯一人!”
季淮。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划过心脏。
江迟的呼吸一滞,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夏静禾,“明天颁奖典礼多重要,不用我细说你也明白。所以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十二点前在酒店大堂,我必须要见到你!明天的你必须精神,容光焕发的出现在媒体和聚光灯下!这己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这关乎到整个华人的荣耀。”
江迟虽然刚才不打算接电话,但是既然接了,他就会很耐心的听完。
这是江迟式的绅士。
夏静禾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江迟耐心听完,安静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静禾,我在鹿鸣山。”
夏静禾西十几岁依旧美艳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诧异。
“你在国内?”
“嗯。”江迟声音低沉,在夜色里无端透着一丝凉意,“今天是端午。”
夏静禾忽然沉默。
整个电影节前前后后一堆事,忙的她都忘了。
多少年了……
每年端午前后,江迟总会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
白天他就多次提到季淮,她应该注意到的。
“明天的颁奖典礼……”
“我买了凌晨的航班。放心,来得及。”
夏静禾,“……”
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端午这一天对江迟如此特殊。
但一首跟在江迟身边,见证他一路走来的夏静禾无疑是极少的知情人之一。
当年影帝季淮出事的时候,也正当国际电影节。
不知为何,颁奖当天,季淮缺席了颁奖典礼,是他的助理方烨代为领奖。
国际影坛众说纷纭,还有故意抹黑,说华人眼高手低不把颁奖仪式放在眼里。
结果几天后,就爆出了影帝意外身亡的消息。
没想到间隔十年。
今年的国际电影节,时间又是在端午前后……
夏静禾心里一阵酸涩,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这些年一到端午就要固定休息半个月,不会是……”
“对,我每年去祭奠他之前,都会去一趟鹿鸣山。”江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山间的风。
江迟不会说谎,他要么不说,要么说的就是实话。
“站在他当年出事的地方,总会想起很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车窗边缘,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影上。
十年了,那个弯道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在他脑海里。
倾斜的路面,护栏上的划痕,还有那天雨后未干的积水。
夏静禾知道那个地方。
那个夺走季淮的弯道,在事故后被加宽了路面,重新铺设了防滑沥青。再后来几年,应粉丝的强烈要求,文旅局在那里建了个小亭子,挂了几张季淮生前的剧照。她去过一次,看到那些年轻女孩在亭子里摆着和季淮海报一样的姿势拍照,笑得灿烂。
“现在那里......”夏静禾斟酌着词句,“很热闹。”
江迟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是啊,他一定没想到,自己出事的地方最后会变成一个旅游景点。”
夏静禾站在阳台的阴影里,无声望着远处的夜空,嘴角苦涩。
他知道江迟放不下,没想到是如此的放不下。
她在江迟身边十几年。
这个圈子里,艺人和经纪人最后终成圈属的不在少数。
她爱江迟。
她以为自己可以等。
等到江迟自己从过往里走出来。
但她等了十年。
江迟的心底始终装着另外一个人。
放不下,舍不开。
这么多年,夏静禾自认为暗示过许多回。
但无一例外都被江迟很有技巧的回避开。
他很懂人情世故,每次都不会让她尴尬。
可是,她夏静禾也是非常骄傲的女人。
次数多了,总有些抹不开脸下不来台。
慢慢的,就不问了。
夏静禾以为自己能想开。
——既如此就算了吧。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做他身边唯一的女人,也是极好的。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还是为此心痛。
其实夏静禾早就明白,随着季淮的死亡,江迟的心也跟着死了。
但她也如同江迟一样,对此始终不愿意承认,始终放不下罢了。
说到底,都是执念。
“你这是……”何苦。
夏静禾很想这样说,但是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这句话,何尝不是在问她自己。
我这是,何苦?
“我只是来看看。”江迟说道,“看完就走,明天的颁奖典礼,我不会迟到。”
过了一会儿,夏静禾低低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