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皇宫,褪去了白日的庄严肃穆,一年一度的皇家消暑夜宴,在御花园中盛大开启。巨大的琉璃宫灯高悬在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之上,或是点缀在奇花异木的枝头叶间,将整个御花园映照得亮如白昼,璀璨夺目。精心修剪过的奇花异草在灯下舒展着身姿散发着馥郁的芬芳,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来自御酒坊的陈年佳酿的醇厚酒香,以及宫人们穿梭时带起的、名贵熏香的袅袅余韵。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如同潺潺流水,流淌在喧闹的人声之上。身着统一宫装的乐师们端坐于水榭之中,指尖流淌出美妙的音符。舞姬们身着轻纱薄裙,如同彩蝶般在花丛间翩翩起舞,身姿曼妙,舞步轻盈,为这盛大的宴会增添着流动的风景。
身着华服的宗室贵胄、朝廷重臣们,携着精心装扮的家眷,如同参加一场盛大的朝圣,男人们或身着蟒袍玉带,气度威严;或穿着锦缎常服,风度翩翩。女眷们更是绫罗绸缎,争奇斗艳,她们或端庄或妩媚或清丽,在这权力的花园中竞相绽放。空气中充满了矜持的寒暄、虚伪的客套和不动声色的攀比,一派歌舞升平、富贵逼人的景象。
九重阙的席位位于御座下首最尊贵、最显眼的位置。这里无疑是全场目光的焦点。谢晏屿端坐主位。他穿着一身玄色亲王蟒袍,金线绣着西爪蟠龙在璀璨的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尊贵的光芒。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冷峻,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寒潭,将周围所有的喧嚣和热闹都隔绝在外。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剔透的白玉酒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自成一方不容侵犯的领域。阮棠安静地坐在他身侧。她穿着一身符合摄政王妃身份的绯色宫装,衣料是价值千金的云锦,金线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翟鸟云霞纹,在灯光下流淌着华美的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色倾城。乌黑的长发被绾成端庄大气的凌云髻,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凤凰衔珠步摇,长长的流苏垂落肩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从容地应对着络绎不绝前来敬酒、寒暄、攀附的命妇贵女们。她的眼神沉静如水清澈透亮却又深不见底,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席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那些隐藏在笑容背后的算计和暗流涌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她和谢晏屿身上。有艳羡,有嫉妒,有探究,更有……来自东宫方向,那两道带着刻骨阴鸷和浓烈忌惮的目光——那是太子萧承逸!他坐在不远处的席位上,脸上虽然也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却如同面具般僵硬,眼神深处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丝难以压制的恐惧。
酒过三巡,气氛渐入佳境,空气中弥漫着微醺的暖意和虚假的融洽。就在这时司礼监总管那尖细而高亢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响彻在御花园上空:“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摄政王殿下!太子殿下特为此次宫宴,献上精心准备的贺礼——由镇国公府二小姐阮晚晴,献舞一曲《惊鸿》!”话音落下,原本喧闹的席间瞬间安静下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一片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嗡嗡响起!“阮晚晴?就是那个及笄礼上被毁容的国公府二小姐?”,“她……她还能跳舞?脸都成那样了……”,“听说太子殿下花了大价钱,请了宫里退下来的老舞师,秘密教导了她大半年呢!就为了今天!”
“《惊鸿》?那不是……云妃娘娘当年的成名舞吗?她……她怎么敢……”,阮棠心中冷笑更甚。阮晚晴?献舞?还是《惊鸿》?她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太子萧承逸和国公阮擎苍的方向。萧承逸脸上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显然对自己精心安排的这场“惊喜”颇为自得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阮擎苍则是一脸激动和难以掩饰的荣耀感,仿佛女儿能登台献艺是镇国公府天大的荣光,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而慕姨娘更是激动得面色潮红,眼中充满了狂热的期待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仿佛阮晚晴这一舞就能扭转乾坤,重获荣宠!
丝竹之声骤然一变!从之前的悠扬婉转,瞬间转为空灵缥缈,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一队身着水绿色薄纱舞裙的舞姬,如同春日里最的柳枝,随着乐声轻盈地飘入场中。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柔美流畅,就在舞姬们旋转、聚拢的瞬间!一道纯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一瞥,又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从舞姬群中骤然飞出!是阮晚晴!她穿着一身精心缝制的、缀满了洁白羽毛的舞衣,脸上覆盖着一层轻薄的白纱,巧妙地遮掩了大部分狰狞的疤痕。露出的部分,被厚厚的脂粉和精巧的妆容极力修饰,只余下一双被精心描绘过的、刻意模仿着云妃当年那种清冷孤高、带着淡淡哀愁和无限风情的眼眸。她身姿轻盈,舞步灵动而富有韵律,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手臂的舒展,都极力复刻着记忆中关于云妃舞姿的零星记载——那种遗世独立、翩若惊鸿的神韵!
她在场地中央忘情地舞动!白色的羽衣随着她的动作翻飞飘舞,她旋转时带起的风,拂动了周围舞姬的纱裙更添几分梦幻。她试图用最精湛的舞技来弥补容貌的缺陷,试图用模仿来唤起谢晏屿心底深处对云妃的眷恋和记忆。她的眼神隔着那层薄纱,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死死地聚焦在谢晏屿身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是她黑暗人生中最后的光亮!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被场中那道奋力舞动的白色身影牢牢吸引!不得不说阮晚晴为了这一刻,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和痛苦。她的舞技确实精湛到了极致,那模仿的韵味也捕捉到了几分云妃当年的神髓。然而……她脸上那层厚重的、如同面具般的脂粉和白纱,以及那双眼中过于刻意、带着怨毒、算计和一丝扭曲的“深情”的目光,却如同最拙劣的赝品上刺眼的瑕疵,彻底破坏了那份本该空灵出尘的美感!尤其是在阮棠那天然去雕饰、清丽绝伦、气质沉静如水的容颜映衬下,更显得矫揉造作,如同东施效颦充满了令人不适的违和感!
谢晏屿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白玉酒杯上移开,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落在了场中那道奋力舞动的白色身影上。然而,那目光……并非阮晚晴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惊艳、怀念或是动容。而是……冰冷!刺骨的冰冷!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首刺阮晚晴脸上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疤痕和她眼中那令人作呕的、充满算计和贪婪的“情意”!那刻意模仿云妃的舞姿,非但没有唤起他心底丝毫的温情和追忆,反而像是亵渎!试图玷污他心中最圣洁、最不容触碰的净土!触碰了他心底最深的逆鳞!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和厌恶在他胸中翻涌。
就在阮晚晴完成一个高难度的、模仿云妃标志性动作的“孤鸿掠影”——她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极致舒展,双臂如同鸿雁展翅,白色羽衣在夜风中猎猎飞扬,试图展现出那种孤高绝尘、欲乘风归去的意境时——“啪嚓——!”一声清脆刺耳的脆响在死寂的御花园中轰然炸响!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宁静和期待!谢晏屿手中的那只温润坚韧的白玉酒杯竟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刀片瞬间割破了他紧握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滴滴答答,溅落在他玄色蟒袍的下摆上!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剧痛和鲜血与他无关!全场死寂!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谢晏屿身上!聚焦在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上!聚焦在他那张冰冷的脸上!
阮晚晴的舞步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僵在半空!随即重重落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隔着面纱,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孤注一掷,都在这一声碎裂声中,被彻底碾得粉碎!她软软地瘫倒在地,白色的羽衣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变得灰扑扑、皱巴巴,狼狈不堪,谢晏屿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看也没看地上瑟瑟发抖的阮晚晴,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一脸错愕、笑容僵在脸上的太子萧承逸,扫过满眼惊恐和难以置信的阮擎苍,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寒意,清晰地吐出八个字:“东施效颦,污人耳目。”八个字!,如同八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扇在阮晚晴的脸上!扇在萧承逸的脸上!扇在整个镇国公府的脸上!将他们的精心算计、他们的痴心妄想、他们的卑微讨好,瞬间碾得粉碎!践踏在脚下!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掌心依旧在淌血的伤口,径首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道冷硬无情的弧线,拂袖而去!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浓重的夜色,瞬间消失在灯火阑珊、光影交错之处,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整个御花园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阮晚晴那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