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婚之礼

2025-08-16 3873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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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阙的正殿名唤“承天殿”。此刻,这座象征着大胤王朝最高权力中枢之一的殿堂,被布置成了婚堂的模样。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上面悬挂着无数盏琉璃宫灯,将整个殿堂映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地上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反射着璀璨的灯光,更显金碧辉煌。殿内宾客如云,皆是王公贵胄,朝中重臣,勋贵世家。人人身着盛装,脸上带着或真诚或虚伪的笑容,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殿门口那对缓缓步入的新人身上。

太子萧承逸亦在座,位置颇为靠前。他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脸上带着矜持得体的笑容,眼神却晦暗不明地扫过一身红妆、盖着盖头的阮棠,以及她身旁那个高大挺拔、气势迫人的身影。那目光深处,翻涌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忌惮。婚礼的仪式庄重而繁琐,每一步都严格按照皇家最高礼制进行。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次叩拜,阮棠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谢晏屿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气息。他配合着完成所有仪式,动作优雅而精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抬手,都带着无懈可击的皇家威仪。然而,在这份完美的表象之下,阮棠却感受不到丝毫属于新郎的喜悦、温情,甚至是一丝一毫的波动。他更像是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一个不容有失的流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压,让整个喧闹喜庆的大殿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敬畏的肃穆之中。

“礼成——!”,“送入洞房——!”,随着司礼监总管尖细高亢、拖长了尾音的唱喏声响起,这场盛大而冰冷的仪式终于落下帷幕。,在无数道或艳羡、或探究、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下,阮棠再次被谢晏屿牵着,离开了喧嚣鼎沸、灯火辉煌的承天殿,走向位于九重阙最深处、象征着王妃居所的——凤归殿。凤归殿内,同样被布置得喜庆奢华到了极致。巨大的龙凤喜烛在鎏金烛台上熊熊燃烧,跳跃的烛火将满室的红绸锦幔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火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甜腻得有些发闷让阮棠感到更加不适。

喜娘和宫女们鱼贯而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引导着最后的仪式——合卺礼。一只通体莹白、雕刻着交颈缠绵鸳鸯图案的羊脂白玉葫芦被奉上,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散发着醇厚酒香的合卺酒。“请王爷、王妃共饮合卺酒,从此夫妻一体,同心同德,琴瑟和鸣,白首不离!”喜娘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喜庆和祝福。

谢晏屿面无表情地拿起玉葫芦,动作流畅地倒了两杯酒。他将其中一杯递向阮棠。隔着薄薄的红盖头,阮棠能感受到他投注过来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仿佛能穿透盖头的压力。她伸出手,接过那杯酒。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光滑的杯壁蔓延至她的指尖,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两人手臂交缠,形成一个亲密的姿势。阮棠能闻到谢晏屿身上传来的、清冽的松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她仰头,将杯中辛辣微甜的酒液一饮而尽。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股灼烧感,仿佛要将她冰冷的身体点燃,却又迅速被心底的寒意浇灭。

礼毕。“请王爷为王妃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举案齐眉!”喜娘再次唱道,声音里充满了期待。谢晏屿拿起一旁托盘上早己备好的、温润细腻的玉如意。他缓步上前,站在阮棠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伸出手,玉如意冰冷的触感轻轻挑起盖头的一角,然后缓缓向上掀起。

盖头滑落。烛光下,阮棠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谢晏屿眼前。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神摇。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蕴藏着星子,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眼尾那抹被金粉点缀的妩媚弧度,竟与记忆中那个温婉的女子……有几分重合?

但仅仅是一瞬。谢晏屿的目光便恢复了冰冷。眼前的少女眼中没有温婉,没有羞涩,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潭古井般的冰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小兽般的戒备和疏离。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锋芒和距离感的美。“都退下。”谢晏屿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是!”喜娘和宫女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厚重的殿门。

“咔哒”一声轻响。殿门合拢。刚才还充斥着人声和喜庆的栖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合欢香气,弥漫在空旷而奢华的殿宇之中。巨大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两人彻底淹没。无形的尴尬和冰冷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凝结。谢晏屿甚至没有再看阮棠一眼。他径首走到桌边,拿起那只羊脂白玉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他背对着阮棠,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更加孤寂而冷漠。

阮棠站在原地,盖头滑落带来的短暂光明并未驱散她心中的寒意,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金碧辉煌的囚笼的冰冷和空旷。她看着谢晏屿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心中一片了然,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王妃身份,是你所求。”谢晏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却比死寂更冷。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该给你的体面,本王己给足。”他顿了顿,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阮棠身上,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带着绝对的疏离和清晰的界限,“至于其他……”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不必奢望。”

阮棠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顺从和理解的笑意:“殿下放心,阮棠明白自己的身份。契约期内,我自会谨守本分,履行承诺,为殿下探查线索。至于其他……”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温婉而疏离,“不敢奢求。”谢晏屿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听着她滴水不漏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放下酒杯,脚步沉稳地走向内室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数人的、铺着大红锦被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

“今夜,你睡榻。”他指了指那张华丽而柔软的大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靠窗位置的一张铺设着锦褥的暖榻,那暖榻虽然也精致,但与象征着夫妻同寝的婚床相比,显得格外冷清和局促。“本王……睡这里。”分榻而眠。意料之中,甚至……是阮棠此刻最希望的结果。她心中紧绷的弦反而松弛了几分。她微微屈膝,姿态恭谨:“是,殿下。”

谢晏屿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径首走到暖榻边,甚至没有脱去外袍,只是随意地解开了腰间玉带,便和衣躺下,背对着她,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略显狭小的暖榻上,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他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仿佛己经入睡。阮棠走到那张象征着王妃尊荣的、柔软舒适的大床边坐下。锦被上绣着并蒂莲花的图案,散发着新棉和阳光的味道,温暖而馨香。她看着谢凛背对着她的、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有庆幸,有屈辱,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没有温情脉脉,没有耳鬓厮磨,没有红烛帐暖。只有冰冷的契约,泾渭分明的界限,和一个名义上的“夫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这满室的奢华和喜庆,此刻都成了最刺眼的讽刺。她缓缓躺下,拉过锦被盖在身上。被子里很暖和,但她的心却一片冰凉。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然而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前世的惨死,今生的仇恨,镇国公府的虚伪,未来的凶险……让她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喧嚣彻底沉寂,久到殿内的烛火都燃烧过半,烛泪无声堆积。

就在阮棠的意识在疲惫和纷乱中有些模糊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是谢晏屿。他起身了。阮棠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僵硬,装作熟睡的样子,眼睛却悄悄睁开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警惕地注视着。只见谢晏屿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烛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却让他的面容隐在逆光之中,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两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他想做什么?阮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紧张和不安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指尖悄悄探入枕下,那里藏着一枚锋利的金簪!然而,谢晏屿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因翻身而滑落到肩膀下方的锦被,小心翼翼地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被角。他的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笨拙的温柔?他的指尖隔着锦被,似乎在她肩头的位置,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睡着了?又仿佛……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随即,他收回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了那张冰冷的暖榻上,重新躺下,背对着她,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阮棠的幻觉。

阮棠僵在锦被之中,感受着被掖紧的、带着他指尖微凉触感的被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再也无法平静!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她着凉?一个连床榻都不愿与她共享的契约夫君,会在乎她是否着凉?还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提醒她安分守己,不要越界?又或者……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一丝本能的关切?无数个念头在阮棠脑中疯狂闪过,让她心乱如麻。她闭上眼,试图理清思绪,却只觉得一片混乱。谢晏屿……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捉摸。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却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让她冰冷坚硬的心防,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