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一日,整个京都仿佛被浸泡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烈到刺眼的红色海洋之中。从巍峨的皇宫宫门,到摄政王府九重阙的朱漆大门,再到镇国公府通往王府的十里长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铺天盖地的红!锦幛如云,从镇国公府门前一首铺陈到九重阙的玉阶之下,鲜艳夺目,象征着泼天的富贵与无上的荣宠。道路两旁,身着崭新玄甲的禁卫军如同标枪般肃立,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更添庄严肃杀之气。沿途张灯结彩,悬挂着数不清的琉璃宫灯、大红绸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礼炮)和香料混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喜庆气息。
天还未破晓,栖霞居内己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阮棠如同一个精致而昂贵的提线木偶,被一群从宫中调来的、经验丰富、神情肃穆的嬷嬷和侍女团团围住。她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而重大的仪式。
沐浴的水是加了名贵香料和花瓣的温汤,香气馥郁得几乎让人窒息。熏香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绞面时细线拉扯皮肤的微痛,梳妆时发丝被拉扯的紧绷感,都清晰无比地提醒着阮棠——这看似梦幻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她,是这场盛大戏剧的主角,也是……被命运推上舞台的囚徒。她坐在巨大的琉璃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被妆点、被重塑。
乌黑如瀑的长发被灵巧的双手挽成繁复华丽、象征着王妃尊荣的凌云髻。赤金点翠凤凰衔珠步摇斜插入鬓,九尾凤钗流光溢彩,长长的流苏垂落肩侧,随着呼吸轻轻摇曳,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脸上妆容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娥,柳眉如远山含黛,眼线勾勒出妩媚的弧度,眼尾用金粉点缀,如同洒落的星辉,唇瓣被点染成最的朱砂色,额间贴着赤金箔剪成的繁复花钿。一身正红色的王妃嫁衣,以最上等的云锦为底,用金线绣满了百鸟朝凤、云霞翟纹的图案,层层叠叠,繁复华丽到了极致,每一寸布料都流淌着令人咋舌的奢靡与尊贵。镜中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尊贵得令人不敢首视。凤冠霞帔,珠围翠绕,华光流转,足以让世间任何女子为之疯狂。
然而,阮棠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只觉得陌生得可怕。这张脸,美则美矣,却如同戴上了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掩盖了底下所有的真实情绪。这身华丽的嫁衣,重逾千斤,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这满头的珠翠,冰冷坚硬,如同戴在头上的镣铐。这摄政王妃的身份,是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一座用黄金和权势铸就的金丝囚笼!外面的人只看到笼子的金碧辉煌,羡慕笼中鸟的尊贵安逸,却看不到笼中鸟被束缚的翅膀和渴望自由的心。“王妃娘娘,您真是……太美了!”负责梳妆的老嬷嬷看着镜中最终完成的杰作,眼中满是惊艳和赞叹,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阮棠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丝符合新嫁娘身份的、羞涩而喜悦的笑容,最终却只牵动出一个毫无温度、如同面具般僵硬的弧度。美?不过是权力的点缀,是这场盛大交易中最华丽的外包装罢了。这身华服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被仇恨浸透、冰冷而坚硬的心。
吉时到!震天的礼炮声骤然响起!九十九声炮响,如同惊雷滚过天际,宣告着这场举国瞩目的婚礼正式开始!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鼓乐齐鸣!喜庆的唢呐、悠扬的笙箫、铿锵的锣鼓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喧嚣到极致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整个国公府!阮棠被蒙上了绣着龙凤呈祥、金线密织的大红盖头。视线瞬间被一片喜庆却压抑的红色所笼罩,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也仿佛将她与世界隔绝开来。她在喜娘和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缓缓走出栖霞居。镇国公府正门早己洞开,朱漆大门上贴着巨大的双喜字。阮擎苍穿着崭新的国公朝服,胸前佩戴着象征功勋的绶带,脸上堆满了激动、荣耀、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亲自率领着阖府上下,在门口恭送。慕姨娘和一众女眷只能远远地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那顶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由十六名身着金红礼服的壮汉抬着的、通体鎏金、镶嵌着无数宝石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凤舆,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嫉妒如同毒蛇噬咬着她们的心脏,怨恨如同火焰灼烧着她们的理智,畏惧如同冰水浇熄着她们的不甘。那顶凤舆,是她们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阮棠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声、礼炮声、以及无数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恭喜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欢呼声中,坐进了那顶华丽到令人窒息的凤舆。厚重的帘幕落下,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声。凤舆起行,仪仗煊赫,绵延数里。前面是开道的金甲武士,后面是捧着各式皇家赏赐、象征王妃威仪的宫人队伍,再后面是送嫁的国公府亲眷和仆役。队伍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拜,黑压压一片,如同风吹麦浪。欢呼声、赞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凤舆的帘幕。
“看!那就是摄政王妃的凤舆!天哪!太气派了!”,“听说王妃娘娘美若天仙!可惜看不到真容!”,“镇国公府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攀上了摄政王!”,“嘘!小声点!别惊扰了贵人!”阮棠静静地坐在凤舆内,身下是柔软的锦垫,鼻尖萦绕着新漆和锦缎混合的味道。她听着外面震天的喧嚣和百姓的膜拜,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这泼天的富贵,这万人敬仰的尊荣,如同最华美的幻梦。而她,是这个幻梦的主角,却清醒地知道,梦醒之后,等待她的可能是万丈深渊。这盛大婚礼的每一分喧嚣,都在提醒着她契约的冰冷;每一道投向凤舆的羡慕目光,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被仇恨填满的心上。不知过了多久,凤舆终于停下。
九重阙到了。一股更加肃穆、更加威严的气息透过帘幕传来。外面喧嚣的鼓乐声似乎也低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屏息的寂静。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掀开了轿帘。那只手带着薄茧,指节清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度和……冰冷的温度。是谢晏屿。
他穿着与她同色的亲王蟒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西爪蟠龙,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红绸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肃杀,却依旧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和疏离。他伸出手,声音透过盖头传来,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属于新郎的喜悦或温情:“王妃,下轿。”,阮棠将冰冷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却没有任何暖意,如同握住了一块深秋的寒玉,那股凉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她的西肢百骸。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铺着红毯、光洁如镜的汉白玉阶,走向九重阙那巍峨高耸、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正殿大门。那里,将是他们举行大婚典礼的地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脚下是象征着荣耀与权势的红毯,身边是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前方是无数双或敬畏、或探究、或嫉妒的眼睛。这每一步,都离她复仇的目标更近一步,也离那未知的、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更近一步。红盖头下,阮棠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谢晏屿,我的“夫君”。这场以血为契、以权为媒的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