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京都上空。白日里喧嚣的皇城此刻安静了下来,唯有那摄政王府——九重阙,在森严壁垒之后,透出几点幽微却不容忽视的灯火昭示着其主人的无上权柄与深不可测。
镇国公府的风波看似平息,阮晚晴的毁容,慕姨娘的禁足,不过是撕开了镇国公府腐朽表皮的第一道口子。但是那萧承逸的东宫依旧稳如泰山,生母苏婉盈的冤屈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阮棠知道这些远远不是她想要的,光靠内宅的手段可没法达到她的目的。因此她需要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盾,足以撼动那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之位!
而放眼望去整个大胤王朝,最锋利的那把刀无疑就是九重阙的主人——摄政王谢晏屿。阮棠不敢深想会有什么后果,她只知道那是她复仇路上必须借用的力量,哪怕是与虎谋皮,哪怕会引火烧身!既然决心己定,便再无犹豫。夜色就是最好的掩护,也是她唯一的依仗。她换下白日里素净的衣裙,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衣勾勒出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身形。长发被利落地绾起,藏于同色的头巾之下,只余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又带着冷静,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玲珑血玉的残片被她贴身藏好,那温润的触感袭来,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栖霞居的后窗,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镇国公府的守卫在她眼中形同虚设,她熟悉这里的每一道回廊,每一处暗角,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然而当她的身影掠过镇国公府的高墙,真正踏入摄政王府九重阙的势力范围时,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瞬间扑面而来!
这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暗处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巡弋的玄甲卫,步伐整齐划一,铁甲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的机关陷阱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阮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她将轻身功夫施展到极致,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或阴影,如同壁虎般在建筑物的死角间挪移。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阵阵寒意。好几次,冰冷的箭簇带着破空之声擦着她的耳际飞过,钉入身后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咄咄”声!巡逻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就在咫尺之遥,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铁锈与汗水的混合气味!她死死屏住呼吸,将身体缩进更深的阴影里,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前世的惨死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冷宫的阴冷,毒药的灼烧,金簪划破脸颊的剧痛,阮晚晴怨毒的笑脸……不!不能死在这里!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中弥漫开血腥味,才将那灭顶的恐惧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恨意!这恨意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倔强和狠厉!
她不能退!也绝不会退!为了母亲!为了自己!为了那血海深仇!她必须见到谢晏屿!凭借着这股近乎疯狂的意志力和对危险的敏锐首觉,终于,在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力气和心神后,她攀上了九重阙最高处——听涛阁的飞檐。下方暖阁的灯火透过雕花窗棂,映出一个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
目标,近在咫尺。阮棠趴在冰冷的琉璃瓦上,剧烈地喘息着,她看着那窗内的剪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指尖扣住飞檐边缘,身体如同轻盈的雨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暖阁外侧的回廊阴影里。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里面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规律而从容。
她缓缓移动,靠近那扇虚掩的、透出温暖光线的雕花木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扉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她!仿佛门后有什么正在等待着她自投罗网!“吱呀——”,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股混合着清冽松香与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暖阁内温暖如春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外界的寒冷,却也照亮了门口不速之客的身影。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谢晏屿端坐着并未抬头。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金线绣着暗纹的蟠龙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昭示着其尊贵无匹的身份。墨玉般的乌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他手中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闯入者浑然未觉。然而,阮棠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瞬间笼罩了她!让她浑身僵硬,血液都仿佛要凝固!这下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这看似平静的暖阁才是真正的天罗地网!
“夜半更深,穿甲胄过十二道暗锁而来。”谢晏屿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冰泉滑过玉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阮棠紧绷的神经上,“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本王的刀……不够快?”
他缓缓抬起了头。烛光映亮了他的面容。俊美无俦,却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属于人间的暖意。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幽暗的寒潭,此刻正平静无波地落在阮棠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兴味?阮棠的心脏猛地一缩!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无所遁形。恐惧再次袭来,但瞬间就被更强烈的恨意和不甘压了下去!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那冰冷的目光,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黑巾。
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孤狼般倔强与冷冽的脸庞,暴露在温暖的烛光下。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更添几分狼狈,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殿下。”她的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微微发紧,却异常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殿下恕罪,臣女阮棠此次冒死前来,并非为了行刺,只为……与殿下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