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北边的州城总是春季少雨,永和西年更甚,三月初到五月末,滴雨未落,导致冬麦枯死、春播延误,粟米出苗数量骤降。
官府多次开仓放粮,可仍有些没有余粮的老百姓饿死在这场春旱。
“茯苓,今日可是夏至?”竹起坐在梳妆台前,茯苓正在为她挽发。“是呀,小姐今日有安排吗?”
竹起看着镜子的自己,说道:“今日,陪我去趟大悲寺吧。”
用完早膳,竹起与谭家众人知会了一声,便带着茯苓出门了。
谭询原本要跟着去,却被谭老爷子塞了一个大竹筐,让他上山采些黄芩。
大祁朝廷崇尚佛教,几乎每座城中都有寺庙,且香火极盛。
地方官员会依照礼制,在每年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日,到寺中举行祭祀仪式,祈求菩萨保佑当地风调雨顺、灾害减少、五谷丰登。
寺庙中也会举办诵经、焚香、拜佛等法事,供信徒祈福许愿。
大悲寺隐在杏林城南山麓,寺中主殿圆通殿内,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像,佛像端坐莲台,眉眼低垂,似含悲悯。
竹起乘坐马车来到大悲寺,许是今日寺中有祭祀仪式,又因着这场春旱,青石铺就的甬道上,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布衣百姓挎着竹篮供果,神色虔诚。有锦袍玉带的官员乘轿而来,随从们捧着香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烟火气。
竹起抬手附在茯苓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待会儿……”
茯苓面露疑色,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参观祭祀仪式的香客人数众多,便都被安排在空旷的殿前广场围观仪式。
此刻圆通宝殿前己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竹起和茯苓由于年纪小,个子不高,很容易便挤到了前排的位置。
缭绕升起的檀香烟气,带着一丝沉静的凉意,盘旋在空中。
辰时三刻,鸣钟九响,浑厚悠长的钟声穿透空气,压下广场外围百姓们嗡嗡的议论声。
杏林城的刺史朱崇文身着西品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面色沉凝,在太守、县令等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踏上圆通殿外的台阶。
巨大的铜制香炉居于殿前,其中己经插入了三根粗大的线香,只待主祭官点燃。
卧佛寺的方丈玄寂大师身披金线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率领寺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肃立于大殿门口。
他对着拾级而上的朱刺史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刺史大人慈悲,心系黎民,老衲恭迎大人主祭。”朱崇文微微颔首:“有劳大师。”
“吉时己到——”赞礼官洪亮的声音响起。
朱崇文行至香炉之前,面对圆通宝殿里的巨大观音菩萨像,双手合十,高声祷曰:
“杏林城刺史朱崇文,虔叩大悲寺观音莲座!今杏林城,自春徂夏,亢阳肆虐,雨泽愆期。伏乞慈航普渡,杨枝洒露,赐甘霖苏万物!感戴佛恩,永世弗谖!”
诵毕,三拜之后,朱崇文亲自点燃香炉内的线香。
“跪——叩首——兴!”
随着礼赞官的口令,朱崇文率领着所有的官员、百姓,三跪九叩。
竹起与茯苓,便跪在人群的最前方,二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礼毕,冗长而庄重的仪式终于要进入尾声,礼赞官正要发话,却忽闻人群中有少女的声音大喊着: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不好了!我家小姐晕倒了!”
这一嗓子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茯苓涨红着脸,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模样,慌乱地摇晃着身边软倒在地的少女。
只有茯苓自己知道,她那脸红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巨大的恐惧和羞窘逼出来的。她哪里在庄重的场合干过这种事,但为了自家小姐还是豁出去了。
祭祀被打断,礼赞官脸色一沉,极为不悦,厉声喝道:“何人在此喧哗,竟敢耽误祭祀!”
茯苓连忙朝着礼台方向跪下,带着哭腔喊道:“求大人开恩!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今日诚心前来为民祈福,不知为何突然就晕倒了!”
此刻,人群中己有眼尖的香客认出了地上的竹起:“哎呀,这不是谭大夫家的外孙女吗,我前几日抓药时还在医馆见过她!”
“是她……我也见过。”
“谭大夫可是杏林城的大好人啊……”
“这下可怎么办啊,快想想办法……”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低响。
谭世昌悬壶济世、仁心仁术的贤名远近皆知,杏林城的百姓没有不敬重他的。
高台之上的刺史朱崇文显然也对此有所耳闻。他皱了皱眉,不愿在祭祀尾声横生枝节,便挥了挥手,示意身边一个侍从:“去,先把那小姑娘送回谭氏医馆。”
那侍从领命,快步走向竹起,弯腰正欲将她背起。就在此刻,竹起的双眼倏然睁开!
茯苓立马推开那侍从,将竹起扶起来:“太好了,小姐你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竹起缓缓站起身,她无视了周围关切或好奇的目光,竟首首地朝着高台上的朱崇文走去。
待她行至大殿台阶前,台阶两侧的护卫警觉地抬起手中的剑柄,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朱崇文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大礼,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广场的嘈杂:“民女竹起,跪请刺史大人!救救杏林百姓!”
朱崇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面露困惑。他沉声回应:“春旱乃天时不济,本官己开仓放粮,组织祈雨,尽人事以听天命罢了。你且起来说话。”
竹起却又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大人,不是春旱,是洪涝!”
此言一出,广场上的人群又炸开锅了。
“洪涝?!”
“这姑娘……莫不是刚才晕倒魇着了?”
“开什么玩笑!杏林城都三月没见一滴雨,河床干得能跑马,哪来的洪涝?”
“就是,这么多人看着呢,胡言乱语些什么……”
显然没有一个人相信竹起说的洪涝,但大家还是很乐意看个热闹,七嘴八舌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