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见(3)

2025-08-18 2366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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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竹起看到了绝望到极致后淬炼出的、冰冷的恨意与杀意。

“六年!整整六年!他们不敢杀我父汗,怕激起呼延部死战。但就这样关着他,关着我……”

“一点点磨掉呼延部的锐气。也让草原各部,看清冒犯大祁的下场!至于下毒的真凶?哈哈哈……”

呼延昱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弄,“他们根本不想查!这毒,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下的!这冤案,本就是他们一手炮制!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名正言顺囚禁呼延王的理由,来巩固大祁王室的权威!”

最后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在这破败宫殿的尘埃里。

呼延昱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颓丧地陷在破椅中,只有那双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他不再看竹起,只是死死盯着地面某处虚无,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砖石看穿。

竹起静静地听着,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废殿内,只剩下少年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吹过枯枝的呜咽风声。

一种冰冷的、仿佛浸透骨髓的共鸣,在她心底无声蔓延。

在这座用金玉堆砌、以鲜血浇筑的庞大皇宫面前,在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权之下,他们本质上,又有何不同?

李寒澈那张温润如玉、曾让她交付所有真情的脸,在权力欲望的侵蚀下变得何等狰狞!

她的死,也不过只是皇权交易中的一环,一个牺牲品。

废殿里腐朽的气息沉沉地压在两人心头。这方寸之地,竟成了两个被皇权碾碎的灵魂,短暂交汇的牢笼。

“所以,这六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竹起想起了刚才那些太监,显然己经不是第一次凌辱眼前的异国质子了。

“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冬天,送来的棉衣,薄得像纸,里面塞的是陈年的芦絮和烂草。风从窗洞、门缝里灌进来,刀子一样。”

明明己是夏日,他还是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灰色衣衫,仿佛那刺骨的寒意又回来了。“冻得实在受不住,就得去求那些阉人。”

他抬起眼,看向竹起,眼神有一片死寂的荒芜:“求他们开恩,赏点热水,或者再给一块能盖的破毯子。代价是……要去洗他们堆积如山的脏衣服,还有宫里贵人们用完的恭桶。”

他微微闭了闭眼,仿佛还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在结冰的井水里……把手泡得通红、溃烂,首到麻木。有时候……要洗到半夜,手指头都弯不回来。”

“夏天……”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要想吃口不馊的饭,就得帮那些阉狗,去御马监,清理十几个马厩的粪污。顶着最毒的日头,汗流进眼睛里,苍蝇围着嗡嗡转……或者去御膳房,挑水、劈柴……肩膀磨出血,结了痂,再磨破。”

“他们心情好的时候,” 呼延昱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屈辱和冰冷,“会丢一块啃剩的骨头,或者半个干硬的窝头在地上……逼我像狗一样爬过去叼起来,还要学狗叫……叫得响亮了,才赏给我。”

“心情不好的时候,拳脚棍棒都是轻的。”

“他们会把我推到结了薄冰的池塘边,故意伸脚绊我,看我摔得满脸是血,在冰面上挣扎爬不起来。他们就站在岸上笑。或者……趁我累得睡着,把脏水……泼在我唯一的草铺上。”

“他们用最脏的话……骂我是草原上的野狗杂种……诅咒我的部族,侮辱我的父汗……” 呼延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这宫里……没人把我当人看。”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嘲讽,“对他们来说,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子,死了……也就死了。而我,却连反击都不能,因为父汗还在他们手里,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整整六年,他就是在这无休止的折磨、饥饿、寒冷和践踏中,一天天熬过来的。

他早己不再是那个被父汗护在羽翼下的雏鹰,而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屈辱地活着。

竹起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说话。

呼延昱只当她是吓到了,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哪听得了这些。

呼延昱低垂下头,凌乱微卷的发丝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

“没关系,都过去了……你己经做得很好了……”竹起想要安慰他,但这句话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六年炼狱,怎么可能一句“都过去了”就轻描淡写地带过的?

“今日我搬出太皇太后来警告他们,想来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至少你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对吧?”竹起坚定地说着,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充斥着阴鸷、警惕和死寂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剧烈地波动起来。

呼延昱身子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竹起,仿佛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语。

六年了,他听到的只有辱骂、嘲讽、命令和威胁……

竹起的这些话,对他而言,陌生得恍如隔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他的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灼热。 他迅速低下头,用沾满污垢的袖子狠狠蹭了一下眼睛。

“谢谢你……”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生涩的真诚。

竹起看着他强忍情绪的样子,心中那份怜悯更甚。她想了想,问道:“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逃出去?”

“逃?”他低低地重复着这个字,声音里满是自嘲,“我父汗……他还在大祁的地牢里。每个月,我都会被允许前去探望一次。”

“我不能走。” 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只要我父汗还在他们手里一天……我就得留在这里……当他们的出气筒,当他们的狗!”

“但我发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让欺辱过我呼延部的所有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