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乱如麻，不知不觉间，她拐进了一条偏僻的甬道。周遭的宫殿明显失修，朱漆剥落，墙角生着青苔，几处琉璃瓦也残破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一阵压抑的喧闹声从前方的破败宫苑里传来，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沉闷的击打声。
竹起蹙了蹙眉，循声走近。只见一处荒废宫室前的空地上，几个穿着粗使太监服饰的奴才，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脚踢。他们嘴里骂骂咧咧：
“呸！草原来的野狗崽子！”
“偷懒还想抢吃的，看爷爷不打断你的腿！”
“杂种！滚回你的草原吃草去！”
那少年被一群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手臂死死护住头脸。他身形单薄，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灰色旧袍，头发是不同于大祁人的棕色，微微卷着，凌乱地纠缠着。
强烈的愤怒涌上竹起的心头，既是对这些以多欺少的奴才，也是对这深宫中无处不在的倾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快步上前，稚嫩却严肃的声音响起：
“住手！”
几个奴才正打得兴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停手回头。见是一个穿着华贵、年纪尚小的女孩，虽不知身份，但看她气度不凡，又出现在宫里，一时摸不清深浅，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们在做什么？宫中岂容你们如此放肆！” 竹起板着小脸，眼神锐利地扫过他们。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太监，眼珠转了转，堆起一丝假笑：“这位小姐，这……这是个不懂规矩的小杂役，偷懒耍滑，奴才们教训教训他……”
竹起走上前，看清了地上那少年的模样，约莫十一二岁。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张布满青紫伤痕的脸。
他的眉眼深邃，如草原上的夜空，鼻梁高挺，睫毛密而长，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俊朗无比，带着明显的异族特征。
那双眼睛，是极其少见的琥珀色，此刻因疼痛和屈辱而蒙着一层水光，却像受惊的幼兽般，警惕又倔强地盯着竹起。他嘴角破裂，渗着血丝，脸颊上还有清晰的鞋印。
这张脸……这双眼睛……
竹起看着他，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十西岁时，好像在一次宫宴后，帮过一个被欺负的异族少年，因着那少年的容貌实在是能让人过目不忘，因此有些印象。
不过后来，她时常进宫找李寒澈，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就像是从皇宫中凭空消失了。
“他不是大祁人？”竹起问道。
那个太监继续说道：“这小畜生，是呼延部首领的儿子，他爹前几年犯了事儿，至今还在刑部的牢里关着呢。”
竹起冷冷地说：“既然是王子，岂容你们如此践踏？”
“什么王子啊？如今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罢了！在这宫里，连条狗都不如！”那太监语气满是轻蔑。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立刻帮腔，声音刺耳：“就是！这野崽子手脚不干净！奴才们教训他，也是怕他坏了宫里的规矩！他还得靠着帮我们干点杂活，才能换口馊饭吃呢！不然啊！早饿死了！哈哈哈哈！”
几个奴才发出几声哄笑，眼神鄙夷地扫过地上沉默的身影。
竹起冷眼看着这群人丑恶的嘴脸，目光扫过少年身上那件破旧单薄、沾满泥土的旧袍，再看他苍白瘦削的脸颊和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
这哪里是干活换饭吃？分明是这群蛀虫，仗着主子们对质子的漠视，肆无忌惮地克扣盘剥！
竹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压住了那点哄笑，“即便是质入我大祁的王子，按照邦交礼制，宫中自有定例供给衣食。”
她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领头太监，“我倒不知，何时轮到你们这群奴才，来施舍他一口饭吃了？还是说……”
她向前逼近一步，小小的身影在荒凉的宫墙前竟透出一股迫人的气势：“那本该属于他的米粮油盐、西季衣裳、炭火银钱，都进了你们的口袋和腰包？”
那几个奴才脸色骤变。领头太监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强自镇定：“你是哪家来的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奴才们哪敢……”
“不敢？” 竹起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打断了他的狡辩。她不再看这群色厉内荏的奴才，目光转向地上挣扎着半跪起来的少年。
他琥珀色的眸子正盯着她看，里面翻涌着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竹起微微抬高了下巴，拿出竹映天给的腰牌，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破败的庭院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乃工部尚书竹映天的嫡女，竹起。今日进宫，是奉太皇太后的口谕前来觐见，还得了太皇太后的恩典。”
竹起又缓缓拿出那尊沈渐秋亲赐的白玉小像，温润的玉质在正午的阳光下流转着圣洁柔和的光晕。
那几个奴才的脸色彻底白了——能得太皇太后赏赐之物，这小姑娘必定是在太皇太后那能说得上话的！
竹起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待下次面见太皇太后时，我定要好好请教她——” 她刻意顿了顿，看着领头太监额角渗出的冷汗，“这大祁皇宫里，可有纵容奴才欺凌他国质子、克扣其用度、甚至迫其劳役以换取饭食的规矩？”
“扑通！”领头的太监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其他几个也吓得跟着跪下，磕头如捣蒜：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奴才们该死！奴才们再也不敢了！”
“求小姐开恩！求小姐开恩呐！”
竹起冷冷地看着他们丑态百出，冷哼道：“还不快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她收起白玉小像，几个奴才立刻散去。
竹起的目光转向那个怔怔望着她的异族少年。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道了声“多谢。”
破败宫苑内，枯黄杂草丛生，几块破碎的石雕半埋在土里。
庭院中，一棵巨大的樟树枝桠虬结，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大半个院落，投下深沉的阴影。
整个废宫又小又破，唯有一间摇摇欲坠的偏殿勉强能够遮蔽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