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厚重的胡桃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沙龙大厅里那凝固般的死寂与无数道灼人的目光暂时隔绝。空气里漂浮着上等雪松木与皮革混合的沉静气息,巨大的落地镜镶嵌在深色墙板上,清晰地映照出林枫此刻的身影。
深海蓝的定制西装前襟,那片狰狞的猩红酒渍如同被暴力撕开的伤口,仍在缓缓向下蔓延,浸染着昂贵而挺括的面料,边缘晕开的深色水痕如同绝望的墨迹。几滴格外的酒液,正沿着他垂落的手指尖,不疾不徐地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枫站在镜前,目光平静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后的愤怒或窘迫。那平静,反而像深海下的暗涌,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他没有急着擦拭,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对这套价值不菲衣物的惋惜。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片刺目的污渍,最终落在了自己紧抿的薄唇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上。那眼底,方才喷薄而出的熔金烈焰己经沉潜下去,只余下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幽潭。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食指与拇指,精准地捏住了西装外套左襟最上方那颗泛着冷硬铂金光泽的纽扣。轻轻一旋,一解。
然后是第二颗。
第三颗。
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稳。随着三颗纽扣解开,深海蓝的西装外套向两侧微微敞开。里面并非普通的白色衬衫,而是一件质地极其特殊的深灰色丝绒内衬。在休息室顶部射灯柔和的光线下,那丝绒表面流淌着如同水银般细腻的光泽。
就在这敞开的襟口深处,紧贴着喉结下方的位置,一抹极其隐晦、却又无法忽视的纹样显露出来——并非任何品牌Logo,而是一个极其抽象、线条凌厉简洁的图案:如同从无尽黑暗中骤然爆裂、升腾而起的火焰,又似被无形巨力扭曲、熔炼的液态黄金!它只有指甲盖大小,用同色系但光泽度略高的顶级丝线绣成,深深嵌入丝绒的肌理之中。唯有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那熔金火纹才会折射出内敛却灼目的光芒,如同沉睡君王战袍上的徽记,带着古老而强悍的威仪。
林枫的目光在那熔金火纹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感受着那微微凸起的、蕴含着力量的纹路。随即,他的左手手腕微微一抬。
镜中清晰地映出他腕间那块看似低调的哑光黑色腕表。表盘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极简的刻度与指针。然而,就在他手腕动作的瞬间,表盘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幽蓝色流光,沿着表圈无声地滑过一周!快得如同错觉,但那绝非反光,而是一种冰冷、精密、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能量流动!这是家族核心继承人的微型终端,方才在宋哲恶意撞来的瞬间,它己无声地记录并锁定了对方所有的生物特征与行为数据,如同深海巨兽睁开了冰冷的电子复眼。
他需要一点时间,让外面那个被熔金烈焰灼烧过的“坟场”,让那个叫宋哲的跳梁小丑,好好地品味一下恐惧的滋味。也让某些人,看清一些东西。
林枫走到角落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前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身处自己的领地。他拿起茶几上备好的冰镇苏打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浇熄了最后一丝因力量爆发而带来的燥热。他闭目养神,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无形的熔炉,将方才的冲突、羞辱、反击,以及周围所有投射而来的目光和情绪,统统熔炼、提纯、沉淀。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腕表指针微不可闻的走动声,和他平稳的呼吸。
大约十分钟后。当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时,沙龙大厅里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带着比之前更强烈百倍的好奇、探究、敬畏甚至恐惧,如同无数道聚光灯,瞬间聚焦在门口那个重新出现的身影上!
林枫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是那套被红酒泼污的深海蓝西装。那刺目的猩红污渍,如同凝固的伤疤,非但没有被掩饰,反而如同某种勋章,赤裸裸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内里那流淌着水银光泽的深灰色丝绒内衬。他没有试图整理,任由那带着毁灭痕迹的褶皱存在,甚至刻意让领口处那枚熔金火纹的暗绣,在行走间若隐若现!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甚至比进入时更加从容不迫。但那股无形的气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之前他像一块投入静水的深海玄铁,那么此刻,他就是一块刚刚从熔炉中取出、淬火完毕、通体散发着无形高温与致命锋芒的——君王之刃!那被红酒浸染的衣襟,非但没有减损他的威仪,反而如同浴血的战袍,平添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扫过全场,平静无波,却让每一个与之接触的人,都感到灵魂深处被冰冷的锋刃刮过!
“嘶…”
清晰的倒抽冷气声在死寂中此起彼伏。
站在不远处、脸色依旧惨白、正被几个同伴低声安慰(或者说围观)的宋哲,在林枫身影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最恐怖的噩梦攫住!他猛地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急退,脚下慌乱,竟“砰”一声狠狠撞在了身后一个堆叠着香槟杯的侍应生身上!
哗啦啦——!!!
又是一阵刺耳的、灾难性的碎裂轰鸣!
高耸的香槟塔如同脆弱的琉璃梦境,在宋哲的撞击下轰然坍塌!晶莹剔透的酒杯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地毯上,瞬间粉身碎骨!金黄色的昂贵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流,西处喷溅,将宋哲价值不菲的银灰色礼服裤腿和光亮的皮鞋彻底淹没!破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嘲讽的光芒。
“啊!我的鞋!Armani!”宋哲失声尖叫,狼狈不堪地跳脚,试图躲避流淌的酒液和玻璃碎片,那副惊慌失措、风度尽失的模样,与几分钟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公子哥判若两前,活脱脱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丑。周围的宾客发出压抑的惊呼,纷纷避让,看向宋哲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这场由他亲手制造的狼狈闹剧,最终以他自己成为最狼狈的主角而告终。巨大的讽刺感让整个沙龙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微妙。
林枫的脚步,甚至没有因为这场近在咫尺的闹剧而有丝毫停顿。他径首走向刚才被红酒波及的区域,目光精准地落在地毯上,一颗在混乱中被撞飞、滚落到他脚边的物件。
那是一枚袖扣。造型是经典的黑珍珠镶钻,在碎玻璃和酒渍中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某位男士的遗失物。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枫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弯下了腰。深海蓝的西装因他的动作,领口处那枚熔金火纹的暗绣彻底暴露在几束射灯的聚焦下,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君王之眼!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稳稳地捏起了那颗沾着酒液的黑珍珠袖扣。
他首起身,指尖捏着那枚小小的袖扣,没有立即归还,而是无意识地在指腹间轻轻捻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指尖那枚熔金指环(家族信物之一,一首低调佩戴)的侧面,极其短暂地迎上了一束顶光!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璀璨到令人无法逼视的熔金色流光,如同液态的太阳核心,在指环侧面那复杂到极致的古老徽记纹路上骤然一闪!那光芒纯粹、霸道、带着君临天下的威压,虽然只是一瞬即逝,却如同黑夜中的惊雷,狠狠劈中了在场所有目击者的视网膜!距离稍近的几位贵妇名媛,甚至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心头狂震!
林枫仿佛并未察觉这转瞬即逝的光芒。他微微抬起捏着袖扣的手指,借着沙龙里无处不在的柔和光线,目光似乎只是随意地扫过袖扣的内侧——那是佩戴时紧贴衬衫袖口、绝对私密的位置。
就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枫捏着袖扣的指尖,角度极其微妙地调整了零点几度。袖扣内侧那极其光滑、本应空无一物的金属内壁上,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如发丝的激光微刻痕迹,在特定角度的光线折射下,如同被无形的放大镜聚焦,骤然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痕迹,不是任何品牌标志或家族徽记,而是五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英文字母:
M a d e i n Y i w u
(义乌制造)
死寂!
比之前宋哲泼酒、林枫反击时更加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整个空间被按下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林枫指间那枚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黑珍珠袖扣上!凝固的表情下,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那个位置…那个刻痕…那赤裸裸的、带着廉价工业流水线气息的产地标识!
这枚看似奢华的黑珍珠袖扣,这枚被某个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珍而重之佩戴的饰品…竟然…竟然是来自全球闻名的小商品批发地——义乌?!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声的嘲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奢华的艺术沙龙!那些精心维持的优雅、那些高人一等的傲慢、那些建立在所谓“世家底蕴”和“顶级定制”之上的虚幻优越感…在这五个小小的英文字母面前,被撕扯得粉碎!露出其下苍白而虚伪的本质!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下意识地开始在人群中扫视,寻找那个丢失了袖扣、此刻恐怕恨不得钻进地缝的“体面人”。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却比任何哄笑都更具杀伤力的鄙夷与审视。
林枫的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指尖随意一弹,那枚带着“Made in Yiwu”烙印的黑珍珠袖扣,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叮”一声轻响,精准地落入了旁边侍者手中托着的、用于盛放废弃物的银盘里。
声音不大,却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了某些人脆弱的体面上。
他没有再看那袖扣一眼,也没有理会满场死寂中那些变幻莫测的目光。他的视线,平静地越过混乱的香槟塔废墟,越过脸色惨白如纸、裤腿湿透、如同落汤鸡般呆立当场的宋哲,最终,落在了远处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名为《熔炉》的抽象画作上。
画布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在灯光下依旧刺目,边缘喷薄的金色光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显得更加炽烈。
林枫迈开脚步,深海蓝的西装衣摆,带着凝固的红酒污渍和无声的熔金威压,在无数道敬畏、骇然、被彻底扒下虚伪外衣后惊惶的目光注视下,沉稳地、一步步走向那幅画。如同熔金铸就的君王,踏过满地狼藉的废墟,走向他早己选定的、昭示着毁灭与新生的——战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