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轿车深色的车窗如同沉默的盾牌,将车外那片由人潮、嘶吼和闪光灯构成的惊涛骇浪隔绝成模糊晃动的背景噪音。苏清雪端坐其中,指尖停留在刚刚合拢的丝绒首饰盒冰凉的搭扣上。盒内那枚熔岩飞鹰胸针的余温似乎还烙印在指腹,与窗外那辆正强行撕开人潮、驶向风暴更猛烈核心的黑色猛兽,隔着喧嚣与防弹玻璃,形成一种奇异的、无声的共振。
那辆线条如同装甲巨兽般厚重流畅的加长轿车,没有丝毫减速或转向。它在疯狂涌上的记者人潮中,如同万吨破冰船碾过浮冰,沉稳、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沉重的防弹轮胎碾压过散落在地上的话筒线缆、记者证塑料壳、甚至几朵被踩踏得稀烂的白色栀子花,发出沉闷却清晰的、如同骨骼碎裂的碾压声。
“拦住他!”
“车窗!车窗降下来了!”
“快拍!镜头对准车窗!”
无数声嘶力竭的呐喊和更加疯狂的快门声瞬间汇聚成一股更强大的音浪!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不顾一切地挤压着拱卫在车旁、组墙的星辰安保队员!警戒线早己被彻底冲垮、践踏!人潮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拍打着厚实的车身!相机镜头几乎要贴上冰冷的防弹玻璃!闪光灯连成一片没有间歇的白炽地狱,将古老校门石柱的阴影和车体黝黑的金属光泽都灼烧得一片惨白!
车厢内。
冷气无声地送出恒定在22摄氏度的气流,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氛气息。空气净化系统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的光。巨大的噪音和闪光被厚重的隔音层和防窥涂层过滤掉大部分,只剩下持续不断的、沉闷的拍打声和引擎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律动。
林枫靠在后排宽大的航空座椅里。窗外疯狂扭曲的人脸和刺目的白光如同隔着水族馆厚玻璃观看深海鱼群的躁动。他闭着眼,左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冷玉般的质感。右手拇指的指腹,正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力,轻轻着左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星空的铂金表圈边缘。表盘内那片微缩的星河在幽暗中流淌,指针无声地切割着时间刻度。
每一次指腹与冰冷铂金的细微摩擦,都仿佛在按压着脉搏深处奔涌的熔岩。每一次的轨迹,都精准地覆盖着表圈上那几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星辰运转轨迹般的天然冰裂纹理。
“灰隼”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坐在前排副驾驶。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深色的单向玻璃,锐利地扫视着窗外每一个试图攀上车身、将镜头怼得更近的疯狂身影,以及更远处人群中几个明显带着恶意、正奋力向前挤的彪悍身形。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轻轻跳动了一下。
车外。
一名扛着巨大摄像机、脖子上青筋暴突的壮硕男记者,凭借蛮力硬生生挤开两名安保队员,整个人几乎扑到了后排车窗上!他扭曲的脸死死贴在防弹玻璃上,贪婪地试图窥视车内,对着镜头疯狂嘶吼:“林枫!别装死!有种出来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林家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就在他脸贴车窗的瞬间——
后排那面厚重的、隔绝了所有窥探的防弹玻璃!
毫无征兆地!
向下!
降下了!
极其微小的一道缝隙!
宽度只够容纳一缕光线进出!
缝隙降下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掐住了喉咙!
所有喧嚣!所有嘶吼!所有疯狂按下的快门声!
如同被投入绝对真空!
彻底消失!
只剩下无数道因极度震惊而僵滞的、圆睁的瞳孔!
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闷雷的绝对死寂!
壮硕男记者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孔,凝固在距离那道缝隙不足五公分的玻璃外。他瞪大的眼球里,清晰地倒映出车内那片深邃的幽暗空间。没有预想中惊慌失措的脸孔,没有躲闪的眼神。只有一片纯粹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两道冰冷、平静、却又如同万载玄冰般沉重锐利的视线,穿透了那道狭窄的缝隙,如同两把无形的冰锥,精准地钉在了他剧烈收缩的瞳孔深处!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一仰!踉跄着撞倒了身后另一个试图靠近的记者!
就在这绝对的、如同宇宙大爆炸前凝滞的真空之中——
一个声音。
从车内。
从那条狭窄的缝隙里。
清晰地传了出来。
不是怒吼。
不是辩解。
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涟漪。
低沉。
平稳。
如同最坚硬的磐石在深海底部摩擦时发出的共鸣。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精准地砸碎了这片死寂的真空,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因极度震惊而暂时失聪的耳膜深处:
“‘星辰’的成功……”
声音穿过那道缝隙,如同子弹穿过枪膛。
“……源于团队的智慧、努力……”
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如同最精密的钟表齿轮咬合。
“……和对时代的把握。”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短暂的停顿。
如同乐章结束前那决定性的休止符。
随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更加沉稳,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铭刻在灵魂之上的力量:
“我是林枫……”
“……‘星辰资本’的创始人。”
声音不高,却如同熔岩在冰层下奔涌的宣言,带着开山裂石的绝对力量。
车窗缝隙外,无数双耳朵下意识地前倾,试图捕捉每一个细微的语调变化。
无数台摄像机镜头疯狂地聚焦在那道狭窄的缝隙上,试图捕捉任何一丝表情的泄露。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车内。
林枫的目光依旧透过那道缝隙,平静地落在窗外那片因过度震惊而暂时失语的扭曲面孔丛林上。他的右手拇指指腹,在念出“创始人”三个字的同时,稳稳地、极其轻微地,在腕表铂金表圈边缘一道最深邃的冰裂纹理上,用力地按压了一下。仿佛将某种无形的印章,烙印在了时间之上。
然后。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任何解释。
没有任何辩驳。
只有一句带着绝对零度般平静与强大力量的终结:
“其他私人问题……”
“……无可奉告。”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那道降下不足三秒的防弹车窗缝隙!
带着微弱的电动马达低鸣!
以远比降下时更快的速度!
干脆!利落!不容置疑地!
向上!升起!合拢!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锁扣契合声!
如同命运之锤落下!
宣告终结!
车窗重新闭合!
如同一面叹息之墙!
重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窗升起的瞬间,窗外那片被强行凝固的死寂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桶!轰然爆炸!
“无可奉告?!什么叫无可奉告?!”
“林枫!你这是心虚!”
“林先生!请正面回答!你和寰宇资本林建国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张照片怎么解释?!早期资金链怎么解释?!”
更加歇斯底里的嘶吼!更加疯狂的闪光灯!如同海啸般瞬间将黑色的车身彻底吞没!记者们如同被激怒的兽群,更加用力地拍打车窗!话筒雨点般砸在防弹玻璃上!试图重新凿开那条刚刚关闭的缝隙!
然而,车内。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冰冷、安静、带着柠檬香氛气息的绝对孤岛。
林枫缓缓收回落在车窗外的目光。他重新闭上眼,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座椅深处。那只刚刚按压过表圈裂纹的右手拇指指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拂去尘埃般,轻轻在左手腕表的蓝宝石表蒙上擦了一下。
动作随意。
沉稳。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绝对平静。
引擎低沉浑厚的律动骤然拔高!车身在疯狂拍打的人潮中猛地向前一蹿!
如同蛰伏的熔岩巨兽苏醒!
厚重的防弹轮胎毫不留情地碾过几只来不及收回、遗落在车轮前方的话筒!
咔嚓!咔嚓!
金属碎裂的脆响瞬间被更加疯狂的嘶吼淹没!
黑色的猛兽再无任何停留,强硬地撕开最后几道人墙的阻挡,如同挣脱蛛网的熔岩洪流,沉稳地汇入校门外车水马龙的主干道,驶向远方那片被午后阳光晒得灼热的钢铁丛林。
车窗外。
疯狂倒退的景象里。
拱门石柱的阴影下。
明哥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终于抽了出来,指尖夹着那枚冰冷的金属星徽,随意地弹了一下。
林小雅抱着文件夹的手臂放松下来,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的白痕缓缓褪去。
老陈推了推鼻梁上歪斜的眼镜,镜片后茫然的眼神渐渐沉淀为复杂的思索。
李伟张着嘴,看着那辆远去的黑色车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颓然地靠在了老陈身上。
梧桐树下,林肯轿车的车窗缓缓升到顶。
苏清雪指尖,那枚重新打开的丝绒盒里,熔岩飞鹰胸针的暗金光泽,在滑过车窗缝隙的最后一缕阳光下,无声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