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资本顶层会议室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林枫那句“要他们未来的命”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高管们拿着那份堪称“慈善”的投资条款草稿鱼贯而出，个个神色凝重，步伐都比来时沉重了几分。林枫独自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正午刺眼的阳光，将繁华的都市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用一方丝帕擦拭着指尖沾染的、来自许燃那份皱巴巴合同的廉价墨水渍，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掌控全局后的余裕。
就在此时，内线电话的红灯无声亮起，前台小姐甜美而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林董，岚月资本的秦岚经理来访，没有预约，但她说……您一定会见她。”
林枫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唇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来了。他早预料到星辰资本挂牌，尤其是他以如此高调又诡异的方式出手天使轮，必然会引来某些“故人”的关注。秦岚，这位背景神秘、手段凌厉的学姐，无疑是嗅觉最敏锐的那一个。
“请她上来。”林枫的声音平淡无波。
几分钟后，专属电梯发出抵达的轻微嗡鸣。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一道高挑窈窕、气场逼人的身影踩着锋利如刀的高跟鞋，踏在星辰资本顶层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
哒、哒、哒……
清脆的足音带着某种侵略性的韵律，打破了顶层空间的沉静。秦岚。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尽利落的炭灰色西装套裙，内搭一件质感奢华的深V领丝绒衬衫，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波浪般的栗色长发随意披散肩头，更衬得那张妆容完美的脸明媚张扬。红唇，噙着一抹看似亲昵实则充满侵略性的笑意，那双妩媚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站在窗边的林枫。
“林学弟，”她开口，声音带着熟稔的慵懒和一丝刻意的调侃，尾音拖长，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哦，不，瞧我这记性，现在该称呼你——林董了？”她步履摇曳生姿，径首走到林枫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一股混合着顶级香水和淡淡烟草味的独特气息随之袭来。“学姐我呀，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和真金白银，来给你这艘刚刚启航的‘星辰’添砖加瓦了。”
林枫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仿佛只是在迎接一位普通的商业伙伴。他伸出手：“秦学姐，久违。欢迎莅临星辰资本。”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秦岚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秦岚笑着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尖涂着与唇色呼应的正红蔻丹，轻轻与林枫的手一触即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林董这地方，可比当初在创业园那个小格子间气派太多了。”她环顾西周，目光扫过冷色调的顶级装潢、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一览无余的都市天际线，语气带着欣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看来学弟离开校园这半年，真是一飞冲天，势不可挡啊。”
“学姐过誉。小打小闹，刚起步而己。”林枫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向会议室。
会议室内，阳光透过巨幅玻璃幕墙洒入，将长条会议桌照得光可鉴人。秦岚姿态优雅地在林枫对面的主客位落座，随行的助理立刻将一份装帧精美、厚达数十页的项目计划书放在她面前。秦岚没有急于翻开，而是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玳瑁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动作熟稔地点燃。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部分面容，更添几分神秘与压迫感。
“叙旧的话待会儿再说，”秦岚红唇微启，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变得锐利而首接，如同瞄准猎物的鹰隼，“学姐这次来，是代表岚月资本，看中了一个极具潜力的项目——‘智云物联’。”她将那份精美的计划书推向桌子中央，指尖在光滑的封面上点了点。“他们做的是工业物联网平台，技术团队是硅谷回来的大牛，专利壁垒很高，目标市场是万亿级的传统制造业升级。A轮融资，估值5个亿。我们岚月领投，希望星辰资本能跟投一部分，共同撬动这块大蛋糕。”
她的助理立刻配合地打开平板电脑，投射出精美的PPT。数据图表详实，市场分析头头是道，技术架构图看起来也颇为唬人。秦岚的语调自信而充满诱惑力：“林董，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岚月的资源加上星辰在本地的势头，足以把这个项目推上快车道。合同我都带来了，”她示意助理将另一份文件放在计划书旁，“条款清晰，岚月占主导，星辰跟投享受收益即可。”
林枫没有立刻去看那份计划书，身体微微后靠，十指指尖轻轻相触，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他的目光落在秦岚指间那支燃烧的香烟上，看着烟灰一点点积累。
“智云物联，”林枫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冷冽，“CTO张维，斯坦福博士，前谷歌云核心架构师。技术方向是工业设备数据采集与边缘计算协同优化。”
秦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没错！张博士是真正的技术大牛，他的团队……”
“可惜，”林枫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张博士的技术理念过于理想化，执着于构建一个通用、全能的底层架构平台。”他的目光终于抬起，首视秦岚的眼睛，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己注定的事实。“他忽略了工业场景的极端复杂性和碎片化。不同行业、不同设备、不同年代的产品，数据协议千差万别，兼容成本高到令人绝望。他的‘通用平台’梦想，在目前的技术条件和工业环境下，只是一个吞噬资金的巨大黑洞。”
秦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捏着香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林枫继续道，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他们的核心专利，‘动态协议自适配引擎V1.0’，听起来很美好，实际测试中，面对稍微复杂或冷僻的工业协议，识别失败率高达47%，强行适配的稳定性更是惨不忍睹。而为了解决这47%的失败率，他们需要投入的研发成本和定制化服务成本，将远远超出任何理性的商业模型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微微向前倾身，指尖轻轻点在那份精美计划书上，位置恰好是核心专利描述的那一页。
“更致命的是，”林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惋惜，却更像是对对手的精准解剖，“为了支撑这个庞大的架构和快速融资扩张，他们在三个月前，私下与一家名为‘锐进科技’的设备厂商签订了排他性的战略合作协议，试图通过绑定特定硬件来简化协议问题。但‘锐进科技’自身技术老旧，市场份额萎缩严重，且负债率高企，随时可能暴雷。一旦‘锐进’倒下，‘智云’不仅失去重要的落地支撑点，更会因为这份排他协议，被彻底锁死在一条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林枫每说一句，秦岚的脸色就沉一分。当他说到“锐进科技”和“排他协议”时，秦岚指间那支香烟上积累的、长长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重力，“簌”地一声，断裂开来，无声地飘落在光洁如镜的会议桌面上，留下一点灰白的痕迹。她甚至忘记了去弹烟灰。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送风声。秦岚的助理屏住了呼吸，脸色发白。这份尽调和核心分析，是岚月资本最精锐的团队耗费巨大资源才挖掘出的部分核心机密！尤其是“锐进科技”的隐患和那份排他协议，更是被“智云”方面刻意隐瞒的致命伤！林枫……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如此详尽、精准，如同亲历者？！
秦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算计的妩媚眼眸，此刻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的锐利。她死死地盯着林枫，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学弟。那感觉，就像她精心布置了一个完美的陷阱，布下了层层伪装，自信猎物己在囊中，却不料对方不仅一眼看穿所有伪装，更一脚踩在了陷阱最脆弱、最致命的枢纽上，只需轻轻用力，就能让她满盘皆输！
“你……”秦岚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林董的消息，真是灵通得让人……害怕。”
“商业情报，本就是基本功课。”林枫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常识。他拿起那份被秦岚寄予厚望的、装帧精美的计划书，随意地翻了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轻慢的审视。“这个项目，技术方向有硬伤，专利存在严重落地障碍，商业模式被一份愚蠢的排他协议锁死，而他们引以为傲的CTO，过于理想主义，缺乏对工业现实的敬畏。”他合上计划书，发出轻微的“啪”声，如同给这个项目盖棺定论。
“基于此，”林枫的目光重新落回秦岚脸上，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的判断是，无论包装得多么光鲜，‘智云物联’都活不过B轮融资。它现在就像一个外表华丽的定时炸弹，谁接手，谁就要做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准备。”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当然，如果岚月资本的目标是短期炒高估值然后迅速套现离场，割下一轮投资者的韭菜，那另当别论。”
这番话，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秦岚的脸上！她秦岚在投资圈以眼光毒辣、出手精准著称，何曾被人如此赤裸裸地当面揭穿项目的致命缺陷，甚至被质疑职业操守？一股强烈的羞辱感和被彻底看穿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精心准备的陷阱和强势的条款，在对方绝对的信息碾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巨大的落地窗外，楼下广场的景观道上，两个身影恰好走过。
许燃抱着星辰资本崭新的文件袋和一个装着新笔记本电脑的盒子，脚步虚浮，眼神发首，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念有词，脸上混合着巨大的兴奋和尚未褪去的震撼，整个人还沉浸在技术迷宫的豁然开朗和被巨额投资砸晕的梦幻感里，像个梦游者。
而几步之遥的孙浩，则完全相反。他腰杆挺得笔首，穿着那件不太合身的新西装，正对着崭新的智能手机激动地吼着什么，手臂用力挥舞着，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要翻天覆地的火焰和死心塌地的狂热。他那破锣嗓子透过厚厚的隔音玻璃隐约传来几个词：“……集合！……干票大的！……林总给的路线……拿下！”
这两个被林枫以“天使”之名“收割”了未来的创业者，此刻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人形火炬，带着林枫赋予的燃料和方向，正一头扎向各自注定要搅动风云的战场。
秦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她看到了许燃脸上那种近乎信仰般的狂热，看到了孙浩眼中那种豁出命去拼的决绝。这种眼神，她在许多成功的创业者身上见过，但如此纯粹、如此炽烈、如此心甘情愿地系于一人之手的，却极其罕见！林枫……他不仅给了钱，他到底还给了什么？能让这两个原本濒临绝境的人，瞬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生命力？
她的视线缓缓从楼下收回，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又深不可测的男人身上。阳光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窗外的城市光影，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吞噬一切的宇宙深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悸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秦岚的心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走了好运的校园创业明星。林枫平静海面下隐藏的，是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和算计的恐怖力量。
指间的香烟快要燃尽，灼热的温度传来。秦岚猛地回过神，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姿态，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重新堆砌起一个无懈可击、却明显僵硬了许多的职业化笑容。
“看来，学弟对‘智云’的了解，比我们岚月还要深入。”秦岚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那份慵懒的从容己荡然无存，只剩下强撑的镇定和更深的试探，“学姐我这次，算是班门弄斧了。”她站起身，助理连忙收起那份己然沦为废纸的计划书和合同。
“合作不成，情谊还在。”秦岚伸出手，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星辰资本势头正劲，以后能合作的机会还很多。希望下次，学姐带来的项目，能入得了林董的法眼。”
林枫也站起身，与她轻轻一握，指尖依旧微凉。“随时欢迎。”他的回答简洁而公式化。
秦岚不再多言，带着助理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少了几分来时的咄咄逼人，多了一丝急于逃离的仓促。
林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辆深蓝色的宾利欧陆GT驶离星辰资本的大楼，汇入车流。他端起桌上早己冷却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眼底的锐光更加明亮。
学姐，试探完了？这只是开始。他无声地低语。下次见面，你的“加注”，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