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认证的报道,像一张烫金的请柬,将樊胜美送入了一个全新的圈层。
但她手机里此刻响起的铃声,却把她从云端拽回了人间烟火。
是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樊胜美女士吗?”
电话那头很吵,重金属音乐的鼓点野蛮地撞击着耳膜,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尖叫和哄笑。
“我是,请问您是?”
“这里是MUSE酒吧!您有位朋友,姓曲,喝得烂醉,我们这儿要打烊了,她说要联系您,您看……”
樊胜美的心猛地一沉。
“我马上过去。”
MUSE酒吧。
樊胜美推开沉重的门,一股混杂着酒精、香水和荷尔蒙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舞池里的人群己经散去,只剩下几个服务生在收拾狼藉。
她在角落的卡座里,找到了曲筱绡。
她趴在桌子上,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个空酒瓶。
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昂贵的裙子皱成一团。
樊胜美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曲?”
曲筱绡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神涣散,漂亮的妆容己经哭花,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狼狈的黑渍。
看到是樊胜美,她咧开嘴,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樊大姐……”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来了啊。”
“我来了,”
樊胜美在她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湿巾,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走吧,我送你回家。”
“家?”
曲筱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尖锐。
“我没家了。”
她抓起桌上一瓶没喝完的威士忌,仰头就往嘴里灌。
樊胜美伸手夺下酒瓶。
“别喝了。”
“你管我!”
曲筱绡猛地推开她的手,情绪失控地喊道,“我爸妈离婚了!就因为那个畜生!”
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樊胜美,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乞求一个答案。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爸就这么重男轻女!我拼了命地给他抢项目,给他挣面子,我哪点比不上那个草包!就因为我不是个儿子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酒吧里回荡,带着不甘和绝望。
樊胜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曲筱绡的控诉没有停下,她像是要把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一口气全都倒出来。
“还有那个赵启平!”
她一拳砸在桌子上,酒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他凭什么!凭什么嫌弃我!我追他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我没文化?现在倒好,动不动就跟我掉书袋,说什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他妈就是不知道鱼快不快乐!我只知道我不快乐!”
她抓着樊胜美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樊大姐,你告诉我,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是不是都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只会撒泼打滚的野丫头?”
樊胜美看着她那双充满痛苦和自卑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没有劝慰,也没有说那些“你很好”、“别多想”的空话。
她反手握住曲筱绡冰冷的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小曲,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曲筱绡愣住了。
“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在一家外企做HR,我哥,就是那个你见过的,不成器的哥哥,在老家要买房,要结婚,要生孩子,都问我要钱。”
樊胜美的目光飘向远处,像在看一段遥远的、不属于自己的过往。
“我爸妈,给我打电话,不是问我钱够不够花,也不是问我工作顺不顺心,他们开口第一句就是,‘小美啊,你那边有多少钱?你哥等着用钱’。”
“我当时就问我妈,‘妈,我也是你女儿,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你猜我妈怎么说?”
樊胜美转回头,看着曲筱绡,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笑。
“她说,‘你哥是男孩,他得传宗接代,你是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曲筱绡眼里的醉意,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呆呆地看着樊胜美,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所以,小曲,”
樊胜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种害怕被轻视,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感觉,我比谁都懂。”
“你再看看我爸妈,他们恨不得把我敲骨吸髓,去填我哥那个无底洞。”
她握紧了曲筱绡的手。
“好歹,你爸之前还愿意哄着你,不管他到底爱哪一个,最起码他还肯做戏,我呢?再说,曲妈从始至终都是在你这边的。你怕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曲筱绡心里最坚硬也最脆弱的那个锁。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哇——”
曲筱绡再也撑不住,扑进樊胜美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不再是那种撒泼耍赖的干嚎,而是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委屈和伤痛。
樊胜美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等曲筱绡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樊胜美才把她扶起来,用纸巾帮她擦干眼泪。
“哭完了?”
曲筱绡红着鼻子,点了点头。
“那就听我说。”
樊胜美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和理智。
“不管你跟赵医生怎么样,也不管赵医生是不是不爱你,我认识的曲妖精,是勇往首前的,是敢做敢干的!”
“那他为什么……”
“因为你们俩的沟通方式出了问题。”
樊胜美打断她,“你觉得你爱他的方式,是给他你认为最好的东西,可他想要的,可能只是一起安安静静地听一张古典乐CD。”
“你害怕他看不起你,所以你用你的方式,拼命地去‘够’他,去证明‘我配得上你’。结果呢?你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他也觉得压力山大。”
曲筱绡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小曲,你忘了一件事。”
樊胜美首视着她的眼睛,“我相信他爱上的,是那个古灵精怪,无法无天,能把他从高高的神坛上拽下来,让他体验人间烟火的曲妖精。”
“不是一个伪装成文化人的冒牌货。”
“做你自己。”
樊胜美说,“让他看到,你就算看不懂他的书,你也能活得比谁都精彩。这才是你的魅力,独一无二的魅力。”
曲筱绡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新的光亮所取代。
第二天清晨。
樊胜美拎着一袋垃圾,打开了2202的门。
走廊里很安静。
就在她准备把垃圾扔进门口垃圾桶的时候,斜对面的2203,门“咔哒”一声,也开了。
一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赵启平。
他穿着衬衫西裤,只是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没睡醒的疲惫和……尴尬。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樊胜美。
西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两秒。
赵启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冲樊胜美干笑了两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快步走向电梯,背影里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仓皇。
樊胜美看着电梯门合上,2203的门又探出一个小脑袋。
是曲筱绡。
她身上随便套着一件外套,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神情却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得意。
她看到樊胜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冲她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
“看见没?”
她用下巴指了指电梯的方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不愧是曲妖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