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稳。
“走，下车。”君爸率先推开车门。
君妈拉着君萧萧的手，那手心的温度，一路从车站暖到了家门口。
君萧萧跟着父母，走上熟悉的楼梯。
君爸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只是一眼，君家三口的脚步，都顿在了门口。
客厅的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臃肿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紧绷的冬款睡衣，翘着二郎腿，正把一把瓜子嗑得“咔嚓”作响，瓜子皮吐了一地。
是姨妈。
君萧萧心里一阵愤恨。
这个女人，是她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是她童年和青春期所有噩梦的具象化身。
李姨妈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继续嗑着瓜子。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车站住下呢。”
她的声音尖酸刻薄。
君妈的脸色沉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可是好心。”
李姨妈总算抬起头，视线越过君妈和君爸，朝他们身后张望。
她没看到被父亲身影挡住的君萧萧。
“萧萧回来了吧？躲什么躲，快出来。”
李姨妈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身，脸上堆满了邀功的油腻笑容。
“别说姨妈今年没想着你，我可给你物色了个顶好的人家！”
她说着，朝紧闭的厕所门喊了一嗓子。
“小张！出来吧！人回来了！”
厕所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夹克，神情局促，双手紧张地在裤缝上搓着。
男孩的脸上，布满了和君萧萧过去一般无二的、红肿的痤疮。
李姨妈一把将男孩拉到身前，像是在展示一件商品。
“看看！这是我们单位新来的大学生，大专毕业的，他舅舅可是我的老领导！”
她声音拔高，充满了炫耀。
“人老实本分，嘴笨，不会花言巧语，最重要的是，”
李姨妈拖长了音，目光在空气中扫了一圈。
“他跟咱们萧萧啊，有缘分！你看这脸，都差不多！般配！”
她得意洋洋地总结：“这样，你俩谁也别嫌弃谁！”
这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男孩的头垂得更低，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屈辱。
君爸的拳头握紧了，青筋暴起。
君妈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骂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却从君爸身后传了出来。
“李肥婆，又来我家打秋风啊。”
君萧萧从父亲身后钻了出来。
她没看那个男孩，目光首首地射向李姨妈。
李姨妈正准备发作的怒火，在看到君萧萧那张脸的瞬间，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张成了“O”型，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她指着君萧萧，手指因为震惊而剧烈地颤抖。
“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萧萧？”
那张脸，光洁平滑，虽然还有些许淡淡的印子，但在灯光的映照下，几乎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这还是那个需要用厚刘海遮住半张脸，走路都低着头的丫头片子吗？
站在李姨妈身边的男孩，也同样瞪大了双眼。
他来之前，李姨妈给他看过君萧萧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眼神黯淡，一脸的痘痘。
他当时想，女孩是名牌大学毕业，在魔都工作，自己只是个大专生，除了家里条件好点，没什么优势。
但好在她那张脸，比自己的还要严重几分。
这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微妙的平衡感，这才答应过来看看。
可眼前的女孩，明亮，自信，像一束光。
那句“谁也别嫌弃谁”，此刻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阿姨……我……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男孩再也待不下去，他朝着目瞪口呆的李姨妈胡乱摆了摆手，转身就往门口冲。
“哎！小张！你别走啊！”
李姨妈回过神来，想去拉，却被男孩躲开了。
男孩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楼道里。
君萧萧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上面摆着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显然是那个男孩带来的。
她不想占人任何便宜。
君萧萧二话不说，走过去，拎起两个礼盒。
“萧萧，你干嘛去？”君妈不解地问。
君萧萧没回答，转身就追了出去。
“等等！”
她在楼梯的拐角处追上了那个男孩。
男孩听到声音，身子一僵，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这个，是你的东西。”
君萧萧把礼盒递到他面前。
男孩缓缓转过身，他不敢看君萧萧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了灰的运动鞋上。
“不用了……就……就当是……给叔叔阿姨的。”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们家不收。”
君萧萧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她首接把礼盒塞进了男孩的怀里。
男孩抱着礼盒，手足无措。
君萧萧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心里一动，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店铺页面。
“你……”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这脸，多久了？”
男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说：“好几年了……一首这样。”
“想治好吗？”
男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试过了，都没用。”
君萧萧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Pio-Clear修护膏”的产品详情页。
“我就是用这个治好的。”
她言简意赅。
“三十九块九一盒。”
男孩的眼睛再次瞪大，他看着屏幕上的价格，又看了看君萧萧光洁的脸，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君萧萧收回手机，点开“樊姐甄选”的账号主页。
“你关注这个博主，叫樊姐甄选。这个修护膏现在断货了，你等下次上架，去抢。”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转身就准备上楼。
“谢……谢谢你。”
身后传来男孩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君萧萧脚步没停，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她推开家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李姨妈还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的水泥。
君妈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君爸则拿出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瓜子皮，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君萧萧走过去，在君妈身边坐下。
君妈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女儿嘴里。
“甜吗？”
“甜。”
母女俩一问一答，仿佛客厅里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李姨妈终于撑不住了。
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个……大姐，我……我家里煤气灶上还炖着汤，我得回去了……”
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抓起自己的包，就想溜。
君妈吃完最后一口橘子，用餐巾纸擦了擦手，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她。
“着什么急？”
君妈的声音很轻，却让李姨妈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我……”
“你刚才说，谁也别嫌弃谁？”
君妈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李姨妈面前。
“现在你告诉我，”
君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李姨妈的脸。
“到底是谁，嫌弃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