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根那一声“换”,喊得是咬牙切齿,喊得是破釜沉舟。
周围的社员们却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刚才还因神泵出水而沸腾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队长!使不得啊!”一个颧骨高耸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嘴唇哆嗦着,“一万斤粮……那是一家老小一年的嚼谷,是咱们的命根子啊!给了他们,咱们下半年喝西北风去?”
“是啊队长,三思啊!”
“这几个人来路不明,万一把粮食骗走了,这铁疙瘩坏了咋办?”
质疑声、担忧声西起,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要被现实的沉重压垮。赵老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攥着拳头,一万斤粮食的重量,压得他脊梁骨都在发颤。
彪哥眼睛一瞪,刚想骂几句“鼠目寸光”,却被叶凡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叶凡上前一步,环视着一张张被烈日和愁苦刻画出深刻纹路的脸,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各位老乡,我问一句,你们的命根子,到底是粮仓里那点会发霉的死粮,还是脚下这片能生金长银的活地?”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地里长不出庄稼,粮仓里的粮食,吃一天就少一天。等吃完了,你们拿什么活?靠上头救济?救济粮能吃一辈子?”叶凡的目光扫过那个带头的老人,“我这东西,今天你们看着是铁疙瘩,明天,它就是能让你们这几千亩地活过来的龙王爷。有了它,今年不绝收,明年能丰收,以后年年都有吃不完的粮食。你们自己算算,是用一万斤死粮,换一个年年都打一万斤粮的将来,这笔账,亏吗?”
一番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那一万斤粮食,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未来,太远,太虚。
“让他们试试。”叶凡对着赵老根使了个眼色。
赵老根如梦初醒,扯着嗓子吼道:“都他娘的别吵吵了!让开道!让年轻人上来试试这宝贝,看看它到底是不是神仙家伙!”
几个精壮的后生半信半疑地走上前。第一个握住摇臂,学着叶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下压。
“咦?”他惊奇地叫了一声,“咋这么轻?”
他原以为要使出吃奶的劲,没想到轻飘飘的,比他家那台脱粒机还好摇。他加快了速度,那出水口喷出的水龙,比刚才叶凡摇的时候更粗了一圈,“哗哗”地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围观人群的裤腿。
“我来我来!”
“换我换我!”
后生们跟发现了新玩具一样,抢着上前,一个个轮流体验,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兴奋。那源源不断的水流,仿佛一条永不枯竭的银龙,盘踞在村头,彻底击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换!队长!换!”
“他娘的,饿死也不能渴死!换了!”
“有了这宝贝,咱们还怕没粮食?”
民意瞬间反转。刚才还哭丧着脸的老人,此刻也激动地用拐杖敲着地,嘴里念叨着:“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了……”
赵老根看着这番景象,眼泪又下来了,他一把抓住叶凡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菩萨:“同志,我们换!我们马上就去开粮仓!”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轰鸣声。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像一头发怒的野牛,卷着漫天黄土冲了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人群外。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个兜中山装,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干部跳了下来。
“钱主任!”赵老根心里“咯噔”一下,来人正是县里抗旱总指挥部的钱副主任。
钱副主任根本没理他,他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台正在哗哗喷水的“铁疙瘩”,和他身后排着长队等着接水的社员,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胡闹!”他厉声喝道,“赵老根!你脑子被太阳晒糊涂了?我刚听人说,你要拿一万斤救命粮,就换这么一堆来路不明的破铜烂铁?”
赵老根被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钱……钱主任,这不是破铜烂铁,这是神泵,能救咱们全大队的命啊!”
“神泵?我看是来骗粮食的骗子!”钱副主任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叶凡和陈默生,“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介绍信呢?把这东西开动的原理说清楚!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别怪我把你们当投机倒把的坏分子抓起来!”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彪哥往前一站,凶神恶煞的气场全开,那几个小弟也悄悄摸向了腰间。
陈默生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躲到了叶凡身后。
叶凡却笑了。
他松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水泵旁,轻轻一抬摇臂,将进水管从井里抽了出来。
“哗啦——”
水流戛然而止。
刚才还喧嚣热闹的场面,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不再出水的管子口,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难受。
叶凡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钱副主任面前,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钱主任,您说得对。”
钱副主任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认了怂。
“这东西,是不是破铜烂铁,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叶凡指了指远处干裂的土地,“地说了算。”
他转过身,对着一脸错愕的赵老根,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
“赵队长,既然县领导觉得咱们这是胡闹,那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交易取消,我们不耽误你们继续领着社员们用扁担水桶抗旱。”
说完,他对着彪哥一挥手。
“彪子,干活,把咱们的‘破铜烂铁’装车,回家。”
彪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大声应道:“得嘞叶哥!”
他招呼着小弟,作势就要去抬那台水泵。
这一下,不光赵老根急了,周围所有的社员都急了。
“别啊!”
“同志!不能走啊!”
“钱主任!这真是宝贝啊!您不能让他把龙王爷带走啊!”
赵老根“噗通”一声,竟首接跪在了钱副主任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嚎起来:“主任!我求求您了!没了这神泵,我们红旗大队就真完了!我这队长不当了,您让我去坐牢都行,求您把这宝贝留下吧!”
钱副主任彻底懵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赵老根,看着周围一张张哀求、甚至带着点愤怒的脸,又看了看那个一脸云淡风轻,仿佛真要拍屁股走人的年轻人。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视察工作的,而是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台造型古怪的机器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滚烫的渴望。
“等一下!”钱副主任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他盯着叶凡,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什么?”